“出什么事了?”叶修算准了他还是找自己有事,走下床随手带上宿舍的门,和那人一起出去。
“你有任务了,跟我来吧。”
黄埔(下)
右眼皮跳得厉害,大概是玩了一天的缘故。
蓝河揉揉眼睛,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努力掩盖着疲惫。
“报告!”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蓝河轻声推门进入,用一个标准的军礼向教育长致意,后者原本在办公桌前背着手踱步,看到来人是蓝河,便点点头,停下脚步面对着蓝河。
“蓝河同学,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但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蓝征云被暗杀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收到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初步判定是日本人干的。”
叶修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解开紧锁在脖颈处的风纪扣。多年的军统工作经验和训练,本应让他现在迅速冷静下来,进行下一步的分析判断,可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不仅仅是因为情报很有限,只是一条死讯,还因为叶修此刻,心如乱麻。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样的愤怒,焦虑、疑惑、甚至是恐慌一起袭来,这种感觉糟透了,这是叶修几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用一种草率粗暴的方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试图在烟雾中让自己变得平静一点,想想这是为什么,想想怎么办,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他在烟雾中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却让他恍然大悟,自己刚刚为什么无法冷静。
那是蓝河的脸。
“教育长找蓝河就是通知他这件事。学校已经特批了假期,明天蓝河就会动身去东北哈尔滨处理家事。上面的意思是,你明天也走一趟东北,查清楚这一起暗杀,可采取必要的抱复手段,另外,协助新继任者稳定局面。切记保密。”
叶修默默穿过走廊,任务内容还在耳边重复。
蓝征云死了,对于东北的局势来说无疑是一个大的变动。这一支重要的抗日力量一瞬间失去了昔日的统领,还会像从前一样一往无前地打仗吗?新的继任者是谁?能稳定局面吗?
更让叶修担心的是,现下国民政府内主张求和谈判的声音是高过主战一派的,万一派上去个主和的继任者,那东北的抗日力量就面临着被瓦解的危机。而且……这场暗杀,没那么简单,蓝河涉世未深,对于党内的政治形势并不太清楚,可是叶修的敏感思维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更像是一场阴谋,蓝征云的死恐怕和东北的主和派拖不了干系。
而蓝河,单是处理自己的家事就够他忙的了。蓝家的情况并不乐观,蓝征云在家排行老大,膝下就蓝河一个儿子,蓝河的几个叔叔社会背景都不简单,难道就不会对家主之位动心思?这年头有钱有权才能混得下去,让那几个叔叔心甘情愿帮着蓝河打理家事,一切听从蓝河这个小辈的安排,说出去谁信?
想到蓝河叶修的情绪波动又开始不正常。二十出头踌躇满志的蓝河,一夜之间就要直面自己父亲的去世和家中的内乱,这本不应该是他承受的,叶修希望他一辈子都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军人,不要知道政治世界的血腥残酷,不要知道那些信仰、口号、主义背后的黑暗交易和腐坏人心,在他的世界里只需要有正义和希望,鼓舞着他一直战斗下去,保卫他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亲人。
叶修何尝不明白这是自欺欺人。可是一想到蓝河脸上温暖的微笑,在面对这一切之后的凋谢,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钝痛。
一夜之间,蓝河的世界已经改变,他再有本事再有能耐,能帮蓝河杀了凶手,能帮蓝河稳定蓝家的局面制服所有心怀不轨的人,能告诉蓝河自己一直都会支持他……可是那又怎么样?
逝者已逝,那是蓝河二十年来依靠的血缘温存,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河一路无言,回到宿舍对室友说自己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爬上床闭上眼睛。
没有眼泪,没有哭泣。
还有很多事,要自己面对呀……不会有人帮你了,不会有人护着你了。
蓝河想起当初决定上军校时,父亲认真地看着自己,眼里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但是其中隐约的慈爱还是被自己发现了。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在东北了,为了守住这一支抗日力量,力挽狂澜,浴血奋战。
“勿以家为念,问心无愧即可。”
第二天父亲在火车站送自己南下回家,安排好家人。蓝河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父亲,依旧是那个身形挺拔的英雄,眼神里尽是对于自己的期待和自豪。
那个人不会很宠你,不会对你说他有多么爱你多么舍不得你,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的一举一动,他对你的每一个要求每一句话,都让你明白你对于他的意义。所以即使远离万水千山,即使以后因为战争四海为家,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家的存在,意味着你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可是现在他走了。
自己没有可以依靠的英雄父亲,但自己没有理由向这一切示弱。
“我会做到问心无愧,不会让你失望。”
蓝河空洞的眼神直面着墙壁无边的黑暗,却异常冷静。他将面对一场残酷的战斗,来自家族内部,也来自自己的内心。
叶修踩着熄灯号回了宿舍,蓝河已经睡下,留给他一个无声的背影。
果然还是那个,固执、不愿意示弱的蓝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愿意表露,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消化悲伤。
叶修轻手轻脚地躺下,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同样的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蓝河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坐上了学校派的车前往火车站。
叶修坐在远处的另外一辆车上,看着那个有些疲惫的背影钻进车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不由得一声叹气,而后示意司机开车。
“机场。”
既然不可挽回,那么我就尽我所能。
飞机缓缓降落在哈尔滨,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的叶修还是被哈尔滨的严寒冻了一哆嗦。走下悬梯的时候叶修甩甩脑袋,想把在引擎轰鸣下的半睡半醒状态赶走。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刺激了他的听觉神经。
“叶修你小子终于来了啊就说跟你合作没什么好事果然飞机晚点了害我在这儿冻了三个小时冻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这儿又不是你们南京这儿可是哈尔滨啊冷死人不偿命啊还是南京好而我跟你说上次南京的灌汤包我现在还念念不忘等去了南京你请客……”
“你们现在接管七十九军了?”叶修知道要是不打断,最后被吵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那当然了我们不来管,让那些主和派的蠢货掌了权还不直接给你拱手投降?”
“这么说手残现在是军长了?”
“喂喂喂叶修你行不行啊手残是你叫的是你叫的?我们队长走的是战术战术懂不懂?也不打听打听和我们队长玩儿战术过招没输过的有几个手残怎么了不是还有我吗?告诉你这次要不是我们队长深谋远虑控制局面现在这机场估计都是日本人的了你小子的飞机都降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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