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李治并不昏庸,痛失爱将心颤肯定是有的,大唐正是用人之际,若因这个事杀了薛丁山,那是不明智的,虽说不是故意,事实却发生了,不能不罚,遂撤了薛丁山的元帅之位,撤了元帅自然需要往上补,然而,秦汉和罗章等人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做元帅还远远不足,程咬金推荐了樊梨花。
樊梨花虽是女流之辈,却远比一般的男儿更出色,薛仁贵在世时对梨花多加赞赏,程咬金也深知梨花有这个能力,而唐皇李治,虽远在长安,对前线的事却不是一无所知,自然也听过樊梨花此人,她的事迹传遍西凉也传遍大唐,几次三番救唐军于水火,她做元帅最适合不过了。
体恤程咬金年事已高,皇上准许他不再重返战场,程咬金应了下来,经过了这么多事,终是有些力不从心,他担着个空职其实早已不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征西就要结束了,他就安心留在长安,等着孩子们凯旋归来吧。
当天下午,程咬金就去看了徐茂公,昔年运筹帷幄,谈笑定人生死的军师,早已不复其英姿,形容枯槁的样子,让程咬金这个铁血沙场的老将潸然泪下。
“老程,你回来了。”看到程咬金,徐茂公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牛鼻子,你怎么成这样了?”程咬金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聪明的让他都不得不佩服的牛鼻子老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人老了总会有这一天的。”徐茂公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世人皆有一死,而他只是大千世界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而已。
“你怎么回来了,战场情况如何?”虽然病入膏肓,徐茂公还是那么睿智,程咬金既然回来,就一定发生了大事。
“放心,情况很好,不出半年就能胜利,我回来,是因为人老了,不中用了,留在那里也没用。”看他这个样子,程咬金就知道不能告诉他薛仁贵的事,他年轻时最会说谎,扯起谎来就跟吃饭一样简单,可唯有在徐茂公面前,他说不了谎,因为徐茂公太聪明了,总能把他揪出来,如今徐茂公这情形,他不忍让他劳心劳力来拆穿他,不如索性就不回答。
“那就好。”徐茂公叹息一声,有生之年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了,虽然不知能不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样消息也足够让人振奋了。
“牛鼻子,好起来,快点好起来,我还等你陪我喝酒呢。”当初那么多兄弟,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程咬金希望徐茂公最后会为他送行,而不是先他而走。
相依相伴走过这一生,打架,争吵,意见不合都发生过,临了临了却发现最割舍不下的还是那份兄弟情谊。
“老程哪,我这情况,怕是不能再陪你喝酒了。”徐茂公眼里闪过熠熠光彩,就好像在说,程咬金,这仗要这样打,听我的你才能赢。程咬金心里一酸,险些哭出来,一辈子打仗,见惯了生生死死,最终却发现,这样的离别才更让人心痛。
“还记得你那把破扇子么?”想到那把抢来一直没来的急还的扇子,程咬金急急道。
“还我。”徐茂公伸出手,笑看程咬金,像想到当初被抢扇子的场景。
“不还,等你陪我喝过酒,我就还。”一支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孩子似的。
“不要这么不讲理,你不是说来年夏天就还的吗,这都多少个夏天过去了。”徐茂公笑,这人真是的,都七老八十了还这么幼稚。
“反正已经逾期那么久,再多等等也没什么。”程咬金果然将无耻进行到底。
☆、鎏金岁月
“老程,你这次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话锋一转,不在纠结扇子,而是放在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上,知道老程不想说,其实心里一遍一遍建设,告诉自己有时候知道的少点也是一种幸福,可徐茂公就是徐茂公,一辈子活的清楚明白,至死也不希望自己糊里糊涂。
“啊?”
“啊什么,别骗我,你也骗不了我。”军师眼里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程咬金深深叹息,这辈子,在他面前他就从未赢过,当然,若他想知道,他就是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瞒住。
叹息一声,程咬金娓娓道来,像重新经历了那天一样,薛仁贵与铁牛年纪相仿,在程咬金眼里,就和儿子差不多,都说程咬金是福将,一辈子福大命大,可又有谁能明白他的痛苦,看着那些孩子一个一个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的,真叫人从心底里发疼。
话不用说太明白,徐茂公已然清楚,劳烦程咬金亲回长安,除了身死没有别的,徐茂公很想发表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是一样的心情,对薛仁贵,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似兄弟又似父子,想过会发生大事,却没想过竟是这样大的事,尉迟恭曾言,薛仁贵一肩扛起的是大唐的半壁江山,所以尉迟恭宁死也要保他一命,而薛仁贵不负皇恩,也当的起那半壁江山的美称,可如今,将星损落,怎不叫人心生悲痛?
本已病入膏肓的身体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一口血染了衣襟,程咬金握了他的手,一直讲话,可徐茂公却再无回应,本已黄土埋到脖子了,这一下是给了他一个痛快,程咬金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身边最后一个兄弟离开。
脑海里一幕幕影像闪过,当初相识,他最看不上的是这个牛鼻子老道,可最终感情最深的也只有这个牛鼻子老道,当年贾柳楼结义的三十六友,无论出家的还是为官的,如今都已死的死亡的亡,今天过后,就只剩下他程咬金一人了。
纵观这一生,波澜壮阔,从漫天战火锋烟的前朝走到盛世繁华的本朝,细数每一景每一幕,如走马观花,那些人,那些鲜活的影像都成了背景,现实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徐茂公一生无妻无子,为大唐奉献一生,先帝亲封英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公臣之一,死后哀荣也极盛,可这些有又什么用呢,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鲁国公府,程咬金一个人坐在大堂,仿佛看到多少年前,一家人围坐在这里,他和大脚坐在上首喝茶,游兰和铁牛坐在左边叽叽喳喳的说话,铁环和宝林坐在右边小声嘀咕。
千忠和若素这对双生子不时纠结谁大谁小,从会说话开始,就因这个问题整天吵,却吵不出个所以然,问父母,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居然也不知道,所以这个问题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而青山一幅小大人样,淡定的看着那两兄妹吵来吵去,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两兄妹吵着吵着就不吵了,若素不再理千忠,拉着青山要陪她踢毽子,而千忠也要拉着青山玩捉迷藏,总之这两兄妹就是谁也不想谁好,青山就成了两兄妹争抢的对象,三个小家伙就跑成一团,不小心碰倒了椅子,也不知碰没碰疼,哭都没哭两声,起来继续彼此追逐。
以手支头,程咬金眼里仿佛看到那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沉浸在那样一幅美好的画面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是他最喜欢的岁月,有他深爱的妻子,有他过命的兄弟,还有那群孩子的欢声笑语,鲁国公府三个大字,在月光下晕出一抹昏暗的光,鎏金岁月在时间的沉淀下如美酒,越发醇香也越发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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