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夜之别,自槐序笑着招来翟先生问起小家伙的学问开始,黑山上便被一股无形的风吹过,冬天过去,一江春水又活跃起来。
容娘知道必是大王气消了,找来白献之问询,却见这孩儿已然傻了一般,只红着脸痴笑。容娘叹息的摇了摇头,却又在嘴角挂着笑意。
孩子对她来说便是心结,白献之给她填补这个空缺,使她的内心圆满。对于娘来说,看着孩子幸福,便已经是莫大的欢喜。
对于寻常人家,看着孩子成家立业便是圆满,但这对母子都不是寻常人。立业,这黑山的基业便有一半是他的,成家,想来现在也是对槐序情根深种。容娘看不透槐序,却明白这两人见的依靠是远超寻常爱恋之上的。
大道独行,这四个字听来便自孤苦艰难。世人皆道神仙好,又何曾知道仙人的孤独。这条路上能相互依靠的只有道侣,道侣二字,又远非情侣所能概括。
有基业,也有道侣啦。若在寻常人家,也是成家立业了。容娘绣着手中的手绢,一针一线都在倾注着心中的喜悦。
绣个什么图样呢?容娘思索着。
鸳鸯太过世俗,鸿雁太过清苦。还是绣一双白鹤吧,鹤栖于泽,乘云而去,又近长生。
白献之正痴笑着,忽然发现身边的气息变化。容娘在发光,从而而外的,散发出一点清光。这清光里,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消散作无形。容娘自己毫无所觉,但白献之却瞧得分明,脸上的笑便隐去了,露出有复杂而又酸涩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容娘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绣品里,未曾注意到白献之的目光。但是不过片刻,槐序也出现在容娘的小院里。白献之问道:“师兄,干娘这是……“槐序露出一抹笑来,道:“是好事啊。”
当然是好事,圆满了内心,满足了夙愿,从痛苦和怨怼种解脱出来。不再受嗔心之毒,了却了生前执念。是解脱也是圆满,往后都不会再被过去桎梏了。
只是了却了执念的阴灵,又凭借什么留在世上呢。和小蝶不同,容娘从一开始就没有修行的打算,只是恰逢其会,便留在黑山做了个管家。小倩也是如此,便同宁采臣享受人世安乐。小倩还要过完此生,而容娘连还阳的念头都没有。
离别,就在眼前。
容娘在绣手绢,绣了两张月下鹤舞图。槐序和白献之谁也没有打扰她,也不愿意打扰她。两张手绢绣成,容娘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化作一道朦胧的光影。容娘略微愣神,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罗刹神从天而降,落在槐序身前,道:“主人,有鬼差在门前求见。”
槐序点了点头,道:“献之,陪陪干娘,我去带他过来。”
白献之看着容娘,满脸不舍,叫道:“娘。”
容娘将他拥在怀里,他的头枕着她的胸,容娘本就是美人,现在去了阴郁,更是十分动人。两人瞧起来年纪一般大,怎么也瞧不出母子的模样。容娘摸着他头,道:“献之,别伤心啦,这是喜事啊,你应该开心才是。”
“你还小的时候是我带的你,那时候你身上戾气重,喜怒无常,娘就怕你以后会走错路。只是转眼长大了,终于把这股戾气去了,才叫我安心。从今天开始,娘就不能陪着你啦,你要自己走了。大王对你有情义,你也不能辜负他。”
交代着后事一般,容娘安静地说,白献之安静地听。只是说着说着,容娘就已经泪流满面。
“谢谢你,我的孩子。”
鬼差随着槐序而来,道:“范七爷和谢八爷差小神前来接引阴灵,请兰若王莫要见怪。”
槐序点了点头,道:“二位爷近日如何?”
鬼差叹了口气道:“近日地府公务繁忙,二位爷也没法脱身,这不还要小神问候兰若王,还差小神带些酒食回去祭一祭五脏庙。”
槐序若有所思道:“世道乱了,地府也受罪。”
“谁说不是呢,人死得多了,地府的活也就多了,我们这些小神都要跑断腿啦。”
“辛苦,我已命人背下酒食,一份烦劳您捎给范七爷和谢八爷,一份托您捎给日夜游神,还有一份,便算我一点心意,请您路上多多关照容娘。”
“多谢大王心意,必不负所托。”
未几时,小蝶便送来一个背囊,囊中装着三份酒食,送给了鬼差。鬼差接了酒食,便指着容娘道:“大王,她,我便带走了。”
槐序拉住容娘的手,给她诵了一篇地藏经,道:“保重。”
容娘擦了眼泪,强颜笑道:“这些年多些大王照拂,容娘感激不尽。”
槐序点了点头,又指着白献之道:“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容娘破涕为笑,道:“大王倒不必照顾他,尽管使唤他便是。”
槐序轻笑,道:“去吧,莫让鬼差等急了。”
鬼差并不着急,接了容娘,也不上枷锁,更不粗暴,反而宽言安慰道:“容姑娘不必害怕,阴土虽不如人间敞亮,却也是另一种风光。”
鬼差带着容娘化作光影淡去,这座小院里一下子便空落了。
白献之心情郁郁,槐序便宽言安慰道:“只是分别,还有再见之时。”
白献之知道他有贯通幽冥的本事,更怀疑到他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便问道:“师兄说得是来世?”
槐序答道:“是啊。”他的目光幽深,已然透过虚空看到美丽的景象。
幻象里碧空如洗,草长莺飞,有两只蝴蝶在水面上跳舞,有姑娘银铃般的笑声。
白献之问道:“师兄看到什么了?”
槐序挑了挑眉,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献之无可奈何,在他嘴角一吻,道:“好师兄,告诉我吧。”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听得人心里酥软。
槐序轻笑了起来,道:“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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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血虬
容娘离开阳世,也只有留下的些许回忆,还能给尚在人间的朋友凭吊和慰藉。求仁得仁,不外如是。
槐序明白哪怕日后再次相见,也是另一段缘分了。他从来不讨论来生,今生事今生了,今生都做不了的事情,又凭什么奢望来生就能做到呢。纵然希望有再续前缘之日,也不会再去插手干涉。滥用道法神通,往往只能酿成苦果,收获悲哀。
转眼便是年节,只是今年的年节,却分外冷清。风雪交加,久久不住,纵然算不上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也相去不远。
张梨棠给槐序带来京都的消息,朝廷早就开始赈灾,为了节省开支,皇家都不许大办。只是却仿佛杯水车薪,成效不显。
天子忧心忡忡,接连下了三道罪己诏,祈求天命保佑。又重新启用道正司,中用僧道,委托正阳宫和御阁派排遣道人僧人驱雨祈晴,解民倒悬之苦。此举也只是尽尽人意罢了,天下九州之大,纵有千万僧道,又如何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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