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贾摆了摆袖子,发出不满地声音。
那人充耳不闻,还没等姚贾开口,就继续说道:“龙阳君在军中和黔首间名望极盛,连边关的将士都十分尊敬他,臣甚至听说就是齐地的遗民都有推崇他的百姓。龙阳君的民心可见一斑。
他得陛下荣宠,知蓟地为其封地,故而于追击燕王之时,有意放走燕王,得以攻打箕氏侯国与辰国。此两国远离我大秦国土,于我大秦无用,都比不上那些戎狄,为何要攻下呢?”
那人的声音铿锵有力,“皆因龙阳君有不臣之心!他对陛下俯首称臣,却久滞无乱之地,yù连燕地与此二国,筑其新朝,以秦之力养其羽翼!”
话音未落,那人就朝嬴政行一大礼,带悲切之音道:“如此鹰鹫已在陛下眼前长成,却以雀鸟模样迷惑陛下,但臣决不能视而不见!还望陛下惩之。”
嬴政原先也和叶煜一样当做是个笑话,却越听愤怒,那怒意倒不是冲着“心怀不轨”的叶煜,而是冲着那以莫须有之罪弹劾叶煜的大夫。
“爱卿爱民如子,战功累累,他为朕安抚乱民,怎么到你口中竟成了野心勃勃?”嬴政站起身来,脸上怒意难以掩饰,“你心术不正,陷害忠良,来人——”
殿外的侍卫有了动静。
却在此时,朝上有人上前道:“陛下,臣以为他所言不虚。”
嬴政那仿佛带着火的目光看向了他,顿时引得他缩了缩脖子。
一人退缩,却又有一人站出来道:“陛下,龙阳君所为的确有怪异之处,他为人最是傲慢,绝不像陛下听闻的那般。”
最开始弹劾叶煜的那人又出声了,“天下刚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臣区区小职,有何缘由陷害为陛下功绩的忠良?更何况龙阳君在朝中的地位天下人皆知,若不是知其野心,忧心陛下,臣如何敢得罪与他?”
他所言似是得了众人赞同,有好些大臣都站在他这一边,“臣等知龙阳君劳苦功高,只是其心不忠,有危与陛下与大秦,才冒死真言。”
嬴政怒极反笑,“好!好!那朕就成全你们一死!”
“陛下!”下面一些朝臣纷纷劝阻道,“万万不可啊!陛下若是不信他们所言,只需探查一番龙阳君,就知真伪,届时定惩治也不迟。”
还没等嬴政深埋许久的bào戾xing子发作,再度发落这些人,就见更多的臣子朝他跪拜,齐齐喊到,“请陛下彻查龙阳君!”
这只是第一波,但紧接着,又有朝臣附和其中,高呼道:“请陛下彻查龙阳君!”
到了最后,有些站立着的人明显也被动摇了,悄悄加入,随众人三声请命。
不消片刻时间,朝堂上约半数的人都在针对着叶煜,而剩下一些还站立着的,除了与他有所jiāoqíng的,要么就是李斯韩非这类不趟浑水者,要么就是已对他心生质疑,却碍于嬴政仍在观望的人。
甘罗乐叔等人皆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具是担忧地看着叶煜。
叶煜转身看着此qíng此景,如感立于冰湖之上,寒从脚起。
只是几个,或者十几个人弹劾他,他不怕。因为他问心无愧。但是现在已经不只是十几个的问题了。
除了恐三人成虎之外,另外让叶煜更觉得四肢生冷的一件事是,朝中有如此巨大的派系反他,他却不闻半点风声。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么多人都是因为头几人的说辞才附和的,那几人还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更兼之那头一人站出来时蓄谋已久的神态,叶煜才能断定有这么一股派系存在。
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领头人是谁?这些最为最关键的问题他一无所知,就如同有人在身边拿着刀子对准他,他却毫无察觉一样。
有道是法不责众,当然,这在秦国是行不通的,可面对如此阵势,嬴政若是不管不顾继续怒杀,那么从人心上,刚刚建立的秦朝必然又要乱起来了。
除非能彻查出叶煜是清白的,才能按律处置这些人而不生乱。
可如此就等于是顺了他们的意思,有种嬴政被胁迫了的感觉,更会让叶煜和嬴政之间生了间隙,说不定还会寒了那些知道叶煜是无辜的重臣的心。
一个朝代刚刚建立的之后,往往是君主最为忌惮那些功高盖主之人的时候。倘若嬴政对叶煜的信任低于权势,那么面对眼前景象,哪怕还没查证,或者查证了叶煜也清白的之后,那忌惮的种子必然都已经埋下。
如今的qíng形,彻查叶煜是最好的,也是最糟糕的办法。
这派系的力量如此qiáng大,到时候查出来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呢?更有就算查到了叶煜是无辜的,但有廉颇之鉴在前,在只要在叙述真相的话中掺杂拿了一两句,就足以毁了他。
甘罗等人原本想要站出来为叶煜说几句话的,却见叶煜自己上前了。
叶煜面对着嬴政,却是以低着头的姿势沉声道:“还请陛下下令彻查臣。”
那些弹劾的他的人均是愕然地看着他。
叶煜没有因那些人的言辞而恼怒,也没有向嬴政喊冤叫屈,他甚至没有用“臣愿意接受彻查”这样的说辞。
他很清楚,无论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不是他,都会牵连到嬴政。秦朝刚刚建立,正处于即qiáng大又弱小的时候,嬴政的威望不能有损,众臣也不能与他离心。
他若是以后者的说辞,那么最大的选择权还是在嬴政身上,无法避免嬴政收到牵连。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是他自己为了自证清白才请求嬴政去查。
“爱卿……”嬴政的怒意未消,他也猜到了叶煜心中所想,“这些人……”
“陛下!”叶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着他。
嬴政眼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冲着那些人的杀气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叶煜他的想法。
然而叶煜还是说道:“请陛下下令彻查。”
先前官制的变化已经让朝堂有所动dàng,混乱了一段时间,如果再血洗一遍,那就不是简单的名声问题了。
也由此可见背后人挑的时机之妙。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嬴政的心qíng不好,他们大不气不敢出,低着头只将头低得更低,以免这个时候触怒了嬴政。
唯有叶煜,这会儿毫不避讳地看着嬴政,眼神坚定,一点都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决定。
他很高兴嬴政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让或许已经变得长命的秦朝埋下祸根,更不希望嬴政背负骂名。
如一口气堵在心间无法排出,嬴政深深看了一眼叶煜,直接拂袖道:“退朝。”接着就快步离开。
叶煜心中无奈,匆匆告辞了那些担心他的友人,去寻嬴政了。
在嬴政的宫殿几步外,耳目聪敏的叶煜就听到其中传来嬴政的身影。
“去查!朕要将那人具五刑!”
具五刑是将各种残酷的刑罚用在一个人身上,连其死后尸体都要继续遭受刑罚,比车裂更甚,也由此可见嬴政对幕后的人实在是怒极了。
见了密探从中出来,叶煜才迈步进去。
嬴政一见叶煜来了,心qíng平复了一些,却还是坚持道:“朕信你,就不会查你。”
在叶煜感到暖心的同时,他也说道:“谢陛下信任,只是此事必然会越闹越大,到那时恐怕就不只是一些朝臣怀疑臣,而是天下人都要认为臣已经谋反了。”
“朕看谁敢!”嬴政一拍几案道。
这一声实在是响,几案都应声而断,大概是把刚才压抑的怒气都发泄到了现在。
叶煜前倾着身子,握住嬴政掌心通红的手,检查了下没有扎进木刺才放心。
嬴政看着近在咫尺的叶煜,握紧了手说道:“朕不会让你受rǔ。”
叶煜等他怒气消散了些才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臣何时是会吃亏的人?”
嬴政想起当初被他坑了跤的吕不韦,展颜了些,“那爱卿打算怎么办?”
翌日,叶煜没像往常一样去大营练兵,也没去城中巡逻,甚至没有入宫教导几位公子。
虽然结果是几位公子跑到他府上,但还是让众人知道了他自请去职让嬴政彻查的事qíng。
又有消息灵通者察觉到了嬴政派出密探一事,朝上果然安分了一些。
殊不知,嬴政的密探查得其实是他们。
毕竟那些敢在嬴政面前弹劾叶煜的,是绝对不知道两人之间信任程度,自然也就完全不不觉得嬴政会陪着做戏。
倒是叶煜府上的糙桩子和木桩子消耗量是以前的数倍,因为公子和子婴都为他愤愤不满,练剑用的道具自然就倒霉了。
“怎么公子也跟着他们胡闹了?”叶煜问向扶苏道。
扶苏如今跟着嬴政学习政务,忙得很,其实本不应该跟着来,偏偏着父子俩好似一致忘了这事一样,别说扶苏了,连嬴政偶尔都会来。
扶苏笑而不语,正说着,赵诚就来通报说嬴政来了。
叶煜和扶苏立刻起身相迎,练武场内的几个孩子也要过来,结果被嬴政摆手挥退,只好在几步外行了一礼。
扶苏见此,知道嬴政是有话要和叶煜说,也重新拿起剑下场,不耽误两人。
走远了几步,扶苏忽然回头看向举止寻常,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气氛的两人,想起了好几年前母亲的叮嘱——“我儿好好跟着叶将军,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晃神了片刻,被身边的小侍轻唤了一声,扶苏才继续向前走着。
碍于是光天化日,嬴政没做出什么亲密举止,只是好生慰问了一番,差点让叶煜以为他们是几个月没见了。
对嬴政来说其实也差不多,叶煜现在不上朝也不入宫,他又不能每天出来,隔几日见一次还不能久留,对于刚刚陷入热恋期的两人来说确实是如三月兮。
“查到了点眉目。”嬴政终于步入了正题。
叶煜放下了手中酒器,神色一正,问道:“如何?”
嬴政皱起眉头道:“探子回报,韩姬参与了其中。”
“韩夫人?”叶煜想了想,自己和她没jiāoqíng啊,他甚至和胡亥都没有说过话。
嬴政下一句却没谈韩姬,而是问叶煜,“你希望我立扶苏为太子?”
他此话一出,叶煜倒是隐隐察觉到了韩姬的目的。虽然他和胡亥韩姬都不认识,可因为有子婴和其他几位公子在,他倒是对宫里的qíng况了解一些。
韩姬和郑姬单方面的不对付,又视扶苏为眼中钉,便一直不让胡亥和扶苏接触。而胡亥也被韩姬养得xing子骄纵,扶苏有心带他玩也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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