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管事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叶煜屏气凝神一口气喝了药的景象,脑子一转就上前问道:“客卿送了些蓬饵来,还有上回送来的蜜饯,要不要给您拿点?”
段管事仍不知道叶煜和李斯掰了这事,还以为两人关系好呢,专拿李斯送的东西出来。
他却不料,叶煜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沉声道:“府里可缺了吃食?”
段管事疑惑着摇头,叶煜说道:“既如此,何必专拿旁人所赠?”
段管事这才听出叶煜和李斯之间似乎出了点什么事,不然平时叶煜怎么刻意说李斯是旁人,他暗道坏了事,此后再不敢轻易提及李斯,面上惶恐地回道:“是,府里还有,是我记错了。”
叶煜思及李斯便觉得烦心,也不在意嘴里的苦味了,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这么多年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他只觉得又是痛定思痛又是不寒而栗,可李斯却是礼仪不错半分,若不是他知道李斯是个骨子里骄傲的人,听管事先前说的,估计真要以为李斯是在寻他求和了。
不过现在他只觉得膈应。
眨了眨眼,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冷笑,往yīn暗里想道:许是真的是在膈应他也说不准呢,就同之前带给他的那句话一样。
李斯赠他宝剑,却利用了他,嬴政赠他湛卢,多少也有点利用的意思。
不过嬴政又不是他的友人,也没捅他刀子,对此他也没什么伤心之感。
嬴政已经开始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了,而他就是那个引子。
无论是赠剑、越级升爵还是先前的探病,都表示嬴政要开始重用新人了,当然也是对吕不韦的试探,无怪乎去年吕不韦匆匆寻了嫪毐来摆脱赵太后。
虽然嬴政现在才十六岁,但以他的野心当然不愿意受制于人一直到二十岁才开始慢慢亲政。
至于为什么用他,多半是因为他是个孤臣,而且蒙恬王贲等人还没有开始发光发热。
忽然忆起去年他还与蒙骜谈及此事,结果至今才勘破,他甚至怀疑嬴政是不是看他蠢才选的他……
不,我才没这么蠢呢。
他暗道。
比起嬴政拿他做引子这点小事,他更想知道的是,前几日那件事里嬴政有没有掺一手。
从甘罗的当时话里,他觉得甘罗可能是把李斯当做了提议的人。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当时对嬴政说的是做面子,这话自然不可能传出去,而之后李斯和韩非进宫,紧接着旨意就下来了,护卫还是由李斯的挚友他来担任,常人肯定会以为是李斯的提议,若是李斯再说上几句,这误会肯定就要被坚信了。
但是李斯不可能直接对甘罗说提议的人是他,这简直就是给人把柄,万一被发现名声也不好,所以李斯肯定只是似是而非的说了几句,诱导了甘罗去信,如此一来就是失败了也没什么。
而李斯的图谋……无非是甘家的人qíng。
那东西对于叶煜来说其实作用不大,但是对于李斯这种有野心向上爬的人来说,甘相留下的人脉却是一件极为有用的东西。
思及此,叶煜又深深叹了口气。
恐怕李斯的算计还不止这样,护卫让他去,等于又让他卖了甘家一个人qíng,就同嫪毐之事一样,又帮他又利用他,轻轻松松坐收两份好处,还不容易被看穿。
一股寒意涌上,他抖了抖身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越是深思李斯就越是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但这样一个算计周全的人却毫无知觉地被甘罗发现了。
他并不觉得那么久了甘罗都没发现,却有一天突然开窍,甘罗是个聪明人,这种人若是信了往往深信不疑。
甘罗没有进宫过,连吕不韦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人告诉了甘罗,就像甘罗来告诉他一样。
当日知道他提议的,除了他和李斯,就只有韩非和嬴政,以及一些近侍。
近侍没必要告诉甘罗,那么只剩下韩非和嬴政了。
这两个人里面韩非的疑点最大,可是韩非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但如果韩非的目的是嬴政的话,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第六十二章 病愈道歉秦王问
如果韩非真的只是作为一个来疲秦的韩公子,或者与李斯有恩怨的人,此事他不出手, 任其发展反倒是对他最为有利的。
叶煜略思索了一下后果, 有些后怕。
若是此事不揭破, 甘家和他都会继续被李斯利用,事态沉淀酝酿, 待到未来有一日被他们发现李斯的作为,对李斯产生的影响将不可小觑,而那时候李斯多半已经登上了廷尉甚至丞相的位置, 还可能会因此间接影响秦国的内政。
这不是夸张, 权力越大的人造成的影响也越大,他如今已是大庶长, 虽远远比不上蒙骜等人,可只要以后不出什么事,最起码往上走一点, 一个关内侯的爵位还是能捞得到的, 将相不和, 又有甘家一脉的士族不满,这隐患可不是一点两点。
尽管叶煜很不喜李斯此人,却也无法否认李斯对秦国统一天下的重要xing。
韩非就算不知道后来的事,但对李斯足够了解的他也应当能猜到一二,放任发展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揭破,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韩非此举就像是一个一身正气、仗义执言的愣头青,或者是为秦国深谋远虑、丹心赤忱的臣子。
叶煜大脑空白了片刻。
从韩非用他向魏国借兵,以及他的作品来看,韩非绝不是第一种人。
正因此叶煜才会感到纠结。
韩非要成秦国的忠臣,别说后世了,就是现下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连嬴政都心知肚明韩非入秦的目的,他或许不是像郑国一样采取疲秦之计,但是最终目的绝是为了保存韩国。
叶煜努力回忆着他和韩非寥寥的接触,越想越觉得韩非好像真的有事秦之心。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背,心道:蝴蝶效应没那么qiáng大吧,韩非只是早入秦了几年而已啊。
脑中灵光一闪,叶煜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思索。
历史上的韩非是在韩国不得重用,秦国又兵临城下才会入秦,当时韩非没有太多的回转余地,是绝不可能出现真心事秦的想法,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郑国渠与蝗灾损伤了秦国的元气,至少十年内应当是不会挥师灭韩,对于韩非来说,他有足够的的时间用另外的办法保存韩国。
就像卫国一样。
叶煜记得没错的话,历史上秦始皇灭六国,却独独保留了小小的卫国,就是因为卫国出了商鞅和吕不韦这两个对秦国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物。
韩非不可能知道卫国最后多么幸运,可他却能看出来秦国对于卫国的优待。
秦灭卫的机会太多了,之前连周都灭掉了,顺手灭个卫简直是轻而易举,就算这里面有吕不韦的因素,可是秦国方面本身就没有这个心思才是主要。
韩非想要成为当下的吕不韦,后世的商鞅,依靠在秦国做出成就获取高位保全韩国。
就算这样不行,等他有了足够的地位和权势,他也完全能够影响秦国的决策,凭他的辩才,到时还保不下一个韩国吗?
叶煜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可若是顺着他这么想下去,韩非的作为就变得能够解释了。
那算是投名状。
嬴政当然不会乐意一个将军被另一个臣子影响甚至完全利用,韩非揭出这一点就能表现出他对秦国的真心和志向,以此博取嬴政的信任。
所以韩非此举目的不在于他,也不在于甘家或者李斯,而是嬴政。
叶煜舒展了眉头,这一放松,就觉得一股眩晕涌上头,他毕竟身体还未痊愈,这番用脑过多,也难怪脑袋难受起来了。
躺着闭目养神一会儿,但仍是睡不着,他起身想了想,着人唤来医官。
医官有些年纪了,他见到段管事亲自请,又不说原因,一路提心吊胆,脚下步伐屡屡加快,生怕叶煜的身体又怎么了。
叶煜看到医官额头冒着细汗,匆匆赶来,忙起身说道:“医官不必如此焦急。”
医官见他起身无恙,看着和之前诊断时没什么两样,才松了口气道:“将军可是有不适之处?”
叶煜让人为他端来水,彬彬有礼道:“煜请医官来,是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他冲医官作了一揖。
医官慌忙避让开,摆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不过一届医者,担不起将军之礼。”
叶煜笑道:“若无医者,我帐下郎儿哪里还能生龙活虎的征战四方?您是专为王上太后治病的太医,必然博学多闻,煜不过是想请教一二,也好日后战场上多个保障。”
医官这才端坐下来,与他一问一答起来。
之后休养的日子,他便时常与医官请教,倒也不显得枯燥。
过了几天,医官说他全好了,他下场舞了一套剑法,眉飞色舞地送走了医官,临走前还朝医官郑重一拜,以谢医治、传教之恩。
“去备水,我要出门。”送走医官之后,他立马对段管事说。
“要备车吗?您现在不宜chuī风。”段管事问道。
叶煜摆摆手道:“我已无碍,骑马前往便可。”
他沐浴更衣,穿着一身黎色骑上白蹄黑马,又朝着甘府行去。
这一回到是没跑空,甘罗正巧在家。
“将军大病初愈,怎么来寻罗了?”甘罗疑惑道。
叶煜朝他一拜,歉疚道:“煜是来寻你道歉了,前些日子煜朝你动怒,实是煜的过错。”
甘罗神色微愣,忙起身将叶煜扶起来道:“将军……那也是人之常qíng,若是有人与罗说阿毅是个小人,罗也会动怒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叶煜苦笑道:“蒙毅自然不是个小人,但吾友却……”
甘罗明了,问道:“将军淳善,才一时不察叫人蒙蔽。”
叶煜又是面带感谢之意道:“仍是要谢你提点。”
甘罗惭愧道:“罗原也是不知,也是经人提点方才知晓。”
叶煜早已猜出那人是谁,但他并没有打算把话题往韩非身上扯,便与甘罗叹了几句旁的,就告辞了。
他虽然病已经好了,倒也没有立刻就回去上朝,一方面是因为新魏王继位的风波仍在,另一方面就是他躺了这么些日子,自己感觉身手都退步了,多休息了几天努力把感觉找了回来。
但就在他寻思着那一日销假的时候,嬴政给了他这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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