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一死,鬼王宗一众弟子便如鸟兽而散,鬼厉回去与否似乎没什么影响,张小凡欲言又止。
鬼厉已站起身,从肩头扶起帔帽,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其他的事情,回来再说吧。”
鬼厉转身离开前,深深地看了张小凡一眼,情绪浓烈而复杂。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百味陈杂,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嘴角扬起淡淡一笑:“不必等我。”
张小凡倔强的摇头:“不,我等你。”
鬼厉默然,叹了口气:“……好。”
※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是谁在哭泣,是谁在为谁送行。
鬼厉孑然伫立在竹林,这是张小凡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曾数次跟他提起,眉飞色舞,言辞里掩饰不住的骄傲和满足。
独属于张小凡的安宁而平静的生活,颠覆了鬼厉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
没遇到张小凡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阴冷潮湿、终日不见阳光的鬼王宗。
加入鬼王宗以前的记忆,他很少回忆,太过残酷的过往,多想无益,反正生生死死不过他一人之事,何必徒增烦恼。
他不喜欢鬼王宗,世间也没有什么能令他喜欢,这一住便是数年。
鬼王视他为利剑,派给他的任务,他均能一一完成。
鬼王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每一个任务背后,都是暗含鬼王的精打细算。他与鬼王不同,从不会想任务之后的盘根错杂,只是单纯地将任务当成职责,完成一桩便是一桩。
所以鬼王为复活兽神让他去寻找天书的时候,他也毫无异议,兽神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他只是寻找天书而已。
所以张小凡痛心地与他细数兽神复活的惨痛教训的时候,他仍旧不为所动,甚至无法理解张小凡悲天悯人的想法究竟有什么意义,天下苍生是别人肩上的责任,他一个游走于尘世之外的人,不管也不问。
鬼厉一生无牵无挂,活着死去的日子他都可以预料,不惧不怕不喜不忧,他什么都不在意,包括自己的命。
他有很多机会杀了张小凡,他学艺不精,笨拙善良,每每到了生死一线,他都会想到他手捧着绿豆糕的模样,甚至还有他眉飞色舞地跟他憧憬天下长安的样子。然后,鬼厉怎么下不去手了。
张小凡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好感,让他对颠沛流离行尸走肉的日子产生厌倦,让他有了在乎的人事物和向往的生活,这才是真真正正活着的感觉。
这感觉很好,他愿意为之倾尽一切去守护。
所以当那些载着他美好愿望的河灯顺流飘向远方时,他做了离开鬼王宗的决定。
这一个决定仿佛是注定,又仿佛就是宿命。
鬼王宗复活兽神驻扎在七里峒的前一天,青龙避开鬼王的眼线找上他。青龙满脸内疚地告诉他,张小凡所中之毒并非“回梦”而是痴情咒时,鬼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造化弄人,他本想保护张小凡,最终还是害了他。
如今他尚且能做就是让张小凡活着。
他不敢留下来吃饭,吃了那顿饭,他大概更加难过和不舍。
雨水淌过鬼厉的脸,打湿了他的眉,他的发,他的身,他的心。
从始至终,他都希望张小凡能好好地活着。
“小凡……”
对不起,不能与你一同养狗逗猴子了。
鬼厉握紧噬魂,呼吸吐纳,调动毕生的功力。
暗红的光芒将他团团围住,有一股暖流从脚底游走全身,最后在头顶汇聚。
鬼厉闭上眼,轻轻启唇: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十六字咒语飘散在倾盆大雨中。
鬼厉的心脏越来越空洞,记忆随之倒退,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从今至昨,直至他幼时最初的印记。
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骨血中点滴流逝,慢慢抽走他的所有的力量。
“小凡,只要你好好活着,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天下苍生都比不过一个叫张小凡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明天更新,有啥想说的嘛,如果是我大概会说,手下留情,高抬贵手,嘿嘿~~~
第14章 【十四】终章
张小凡做了一个梦,狂风翻卷,电闪雷鸣,他坐着一叶扁舟,在风中雨中穿梭。舟身摇摇欲坠,他死死抠住船舷。
忽然一个巨大的浪头将他拍倒,浑身的力气被抽走大半,他睁不开眼,张不了口,身体即将被黑暗淹没。
就在这时,似乎有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缓缓注入他的天灵盖,鲜活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游走全身,他感觉到了一种叫做生命的力量。
张小凡猛地惊醒,从榻上坐起,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慢慢平息了这股悸动,随后便感觉到一股暖流静静地流淌全身。
张小凡捂着胸口,不由得皱起眉。
张小凡不聪明,但并不傻。心中有个念头而过,愈发令他手脚冰冷。
“鬼厉,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张小凡等着鬼厉回来,日出日落,周而复始,鬼厉始终没有出现。
他去过狐岐山,鬼王宗冷清如斯,只余下一座残破的孤城。和鬼厉有关的一切事物好像全部消失,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张小凡踏上了寻找鬼厉的征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秋天枫叶落尽,春来万物复苏,他找遍了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寻找到鬼厉。
惶惶年岁,不知终日。
张小凡路过小吃真的满月井,这口他曾嗤之以鼻的井,再一次带给她撕心裂肺的痛。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蕴在张小凡眼底的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流淌下来。
坠地后四分五裂,犹如他的心,破碎成尘。
张小凡不敢睡,睡着之后满眼都是鬼厉的脸,看到鬼厉的脸后,他又想着一直睡,睡着了就能看到鬼厉的脸。
他宁愿自己一睡方休,可偏偏那人却不让他清静,总在耳边念叨:“小凡,不要难过,我不会死的。等我的灵魂重聚后,我会回来找你。”
鬼厉说一不二,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张小凡猛地睁开了眼。
※
神州大地飞雪满天,流水潺潺山涧中,十载光阴转瞬即逝。
张小凡站在大竹峰的后山,拍了拍一棵十年前被货焚烧后又死而复生的青竹。
竹节错落有致,细腻的纹路如同顽强的生命,他希望那个人也如此,可以死而复生。
“鬼厉,这十年,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张小凡给青竹浇了水,忽然起风了。
风缓缓送爽,撩得大竹峰的树叶沙沙作响。
地上蹲着一只猴子,全身灰色,额间一抹黑斑,像一只未睁开的眼睛。
猴子走几步,跑几步,一步三回头,左顾右盼。
猴子的身后,缓步走来一个人。
来人穿着暗红色的长袍,胸前玄黑花纹如同枝蔓交错,领口缀着金属的搭扣,墨发藏在帔帽中,迎风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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