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因为无妄之灾而受到神罚的所谓神明——确切的说,是同巫女有些近乎相同遭遇的可怜人——玉藻前为她感到惋惜。
过去承载着信徒祈愿的塞金箱已然零落成泥,玉藻前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将这铃铛悬挂起来,只好放在青石台阶上。他还不忘摆正铃铛下的流苏,虽然流苏的下摆已变得毛毛躁躁,不再呈现出往日的朱红色。
他站在残骸前,久未回神。目光虽集中在铃铛上,但却没有丝毫聚焦
“你果然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穿破黑空,传入玉藻前的耳中。他闻声扭头,正见青之川朝他走来。
青之川这话说得胸有成竹,仿佛她确实早已猜透了玉藻前的一切心事,但青之川当然不可能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就连在神社的断檐残桓前见到他,都不是什么巧合,而是青之川走遍周边各处才制造出的结果。
夜里还是有些冷,青之川拢紧羽织,站在玉藻前身旁。清泠的月光洒在肩头,涌动在两人之间的无言寂静却显得格外美好。青之川不想打破这难得的美妙氛围,踟蹰着不知是否应该开口,但她费劲心神寻找玉藻前就是为了吐露深藏于心的疑惑,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么鼓起勇气前来简直就如同闹剧了。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她清了清嗓子,将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扫空,压低了声,小声说道:“我其实挺好奇这位神明的经历,总觉得你似乎很好奇于她。”
“嗯……”玉藻前虚应了一声,但随即却又轻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向青之川解释道,“我在意的不是她,而是神罚。”
“神罚?说起来,关于神罚这一点,也确实挺让人在意。或许这话带有一些主观色彩吧,但我不认为她应当因为信徒的过失而受到神罚。”说到这里,青之川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唏嘘道,“人心向来难以猜测,更不可能轻易引导,就算是神明也无法矫正恶徒的心思。她不值得受到这样的罪罚。”
玉藻前轻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满满的都是嘲讽感。
“所谓正义伟大的神明,其实大多都是一群自以为是,将阴谋论贯彻
于心的家伙。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出于正义与大义,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己私利的愚蠢罢了。就算他们做下再无理再任性的举措,也能被曲解为所谓的正义。”
“但他们是神,没有人能够对他们指手画脚。”青之川这话回答得丝毫没有底气。
玉藻前抿紧双唇,眼中燃起些许不易察觉的怨愤。
“所以我厌恶神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话,“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可以将那些自以为是的神拖入地狱,让他们在自己制造的罪过中反省。”
在他看来,地狱的那群恶鬼都要比神明来得惹人怜爱。
青之川打了个寒颤。她揉了揉鼻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试图用这种方式增加一些温暖。
略有些歇斯底里的玉藻前,青之川可没有见过。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玉藻前一眼,旋即便垂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只一瞟,青之川并未发现什么。况且玉藻前最擅长伪装,早已经把不小心袒露的情绪掩盖了起来,青之川更不可能看出端倪了。
但他的暗黄色双眸却依旧没有改变。
分明已转开了视线,青之川却还是下意识地盯着玉藻前的双眼看了许久。
“你在看什么?”玉藻前垂眸,正对上她的双眼,“你最近一直会失神地盯着我看。”
与玉藻前四目相对,青之川吓得几乎想要逃开,就如同先前所做的那样。但这一次她却没有,也没有说出惯例公事般的逃避话语,而是坚定地看着,没有移开视线,全然一副坦荡的模样。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不避讳地面对玉藻前了吧,她想。
“小玉藻的双眼,清澈无垢,通透得一眼就能看穿所有情绪。可你的双眼,其中掩映着太多复杂的情感,而你又胧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神秘薄纱,还用疏离的笑容作为掩饰,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青之川说道。
“你们同样都是‘玉藻前’,应拥有同样通透的双目才是。究竟是什么,让你的双眸不再清澈了呢?我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你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越说到后面,她话中的落寞愈发明显,声音也轻的下来,听着有些无奈。忽得一阵晚风骤起,树叶的婆娑声将她的声音彻底掩盖住了,玉藻前听不清楚。
但实质上是否听见也已不重要了,因为玉藻前大抵也能猜出她想说些什么。
玉藻前沉默不语,目光不断游离,始终找不到值得停留的终点。事实上,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答案为“是”,他又应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对于青之川来说都是无上的酷刑。鼓起勇气向玉藻前问出这样冒犯的问话,本就已经是对她的奔溃底线的一次挑战,而玉藻前迟迟不语更是让她痛苦不已。她觉得自己现在同被悬挂在城门前的杀人犯无异。
青之川那本就不值得一提的勇气一点一点耗损,最后终于不出所料被彻底磨光了。她忍不住出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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