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猜，那湖泊的本质，就是失落文明遗留下来的意识的集合体——就像是存储了无数记忆、经验、感知和文明法则的一块果冻，为了长久保存，所以剥离了时间。”
小杰愈发迷惑了。但是看着奇犽笃定的目光，他大概也感受到了小伙伴的意志。
“你去的话就不会被变成雕像吗?”
“……大概不会。”
用了概率词，这话没什么必胜的底气。
小杰于是又倔起来：“奇犽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不是吗?你不能这样冒生命危险!我答应过阿蒂，要把你平安带回去的!”
果然，提到阿特米希亚，奇犽沉默了。
他垂下眼，像是气球突然泄了气，一瞬间什么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杰再接再厉：“已经想起来一部分关于你弟弟的事了吧?这样就好了，我们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去西边峡谷里拿给我恢复记忆的药，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
奇犽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湖泊。
真是奇妙，他想，以前冒险的时候，总是小杰不计后果向前冲，他才是在后面劝阻拦着的那个。现在两人倒是换了角色。
曾经一往无前只看得见新奇的少年知道了牵挂的重量。曾经理智自持永远留几分余地的少年知道了迎风前行的滋味。
摆在面前的是选择而已。
朝前，冒着风险，前方是与亚路嘉相处的记忆，是与不明物结算的因果，是对年轻时任性叛逆追逐自由撞得满身淤青的奇犽·揍敌客的交代。
超后，安全回家，后方是挚爱的阿特米希亚，是家人和朋友等待的目光，是对背负起责任找到真正道路想要成为灯塔的奇犽·揍敌客的成全。
“已经可以回去了不是吗?”小杰还在不符合他性格地劝说着——不是为了他自己，他自己大概是，啊，如果奇犽决定要去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大不了变成两尊石像在那里，而且赌一下谁说会失败呢，这样的性格。他把生命安全放在首位，是为了履行和阿特米希亚的承诺。
“明知道有那么大的危险还非要上前，前面并不是值得赌上生命的东西吧，这样冒进可不像你呀。”
“奇犽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值得赌上生命吗?
奇犽反问着自己。
诚然，自己想起来了大部分有关亚路嘉的记忆，但是那并不足以给这段缺失的遗憾划上一个句号。曾经他为了保护亚路嘉不得不抛弃不明物，冠着送她回家的虚伪帽子，本质却还是抛弃。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回到当初的境况，一定能获得截然不同的结局吧?
现在不明物留下的文明在呼唤自己，就这样停止不前，放弃哥哥的责任，这和以前单薄的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呢?
风又一次吹过，长而茂密的草被梳理了一遍，沙沙沙地在模仿海浪的声音。
奇犽突然就想起了阿特米希亚对他说过的话。
“奇犽，世界上最美丽丰富的颜色快补全了。”
似乎能感受到少女剔透的绿宝石般的眼睛包容地注视着自己，似乎看到她抬起手，像捧起珍宝那样捧住自己的脸颊，似乎耳畔听到她轻而甜蜜的呼吸。
“我在这里。”四周瞬间变成了傍晚夕阳落下的时候，枫糖色漂浮在天空里，少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道，“我在这里。”
夕阳梦幻般地退去，手边吹起了充满海水潮气的风，带着无尽的生命力把天重新吹成蓝色。阿特米希亚缓缓地笑了。
“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你了。”少女靠近，碰着他的鼻尖，带着那样美好的微笑深深注视他。
“奇犽，茫茫的海面，在欢迎你乘风破浪。”
已经足够做出选择了。
奇犽·揍敌客瞬间甩掉了所有的迷茫。他按住小杰拉他的那只手，坚定、不容反抗的让那只手松开。
小杰敏感意识到，在刚刚的瞬间，奇犽的气场改变了。
“在这里等我。”他说，“我必须到湖边去。”
“前面藏着的，是值得我赌上生命获得的东西。”
奇犽·揍敌客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小杰知道再阻拦也没用了。
还不待他说类似“我也要一起”的话，奇犽已经拿下了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按到了小杰手中：“如果我回不来，帮我把项链带给阿蒂。”
“你——你犯规!”小杰大声控诉着，却只能拿着项链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奇犽对他挥挥手，然后向中心地带继续前进了。
还好，走几步就立刻变成石像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小杰看着奇犽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个肉眼难辨的点。
他想跟上去，但刚抬起脚，就想到了手中的项链，只能不甘不愿地留在原地。奇犽也许不是外人，他却一定是外人。也许奇犽踏入那片土地没事，他却不能。
小杰郁闷地找了块几人高的巨石，靠着坐了下来。
至少需要计算奇犽去了多久。
这么想着，小杰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太阳钟，看着影子慢慢移动，百般聊赖地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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