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哥,胖子,黑眼镜和小花此刻都端端正正的躺在累累白骨中。
视线往上移去,只见古殿的构造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子,原本空荡荡的玉台边缘多了一扇青铜古门,高达数丈,雄浑肃穆,宏大如神胄往来于天界的入口,又沉重的如一卷来自太古的序章。
昆仑仙境,长白鬼宫,一天一地循环往复,神坻与恶煞分做两边,各自生生不息。
还真被我们几个猜对了,我使劲推身边的胖子,谁知叫了半天他都没反应。心里兀的一沉,赶忙爬起来挨个试他们的呼吸。还好,气流均匀沉稳,都只是睡着了,几个人在枯骨堆里各自做着黄粱一梦。
再睡下去,别说化不成蝴蝶,怕过不了几天这空中坟场就要喜添新丁。
我跨过间隔的几具尸骸,扶起小哥,让他枕在我怀里。他醒不了,眉头紧紧皱着,额上也覆了一层细汗,不知在梦境中看见了什么,时不时咬着牙动一下身子,睡的不安分。我想握他的手,他却在昏睡中死死抓着黑金古刀,力气大的让我掰都掰不开。
不由哭笑不得,心说这家伙不会在幻象里正扯着我砍粽子吧。
我放平他的身体,从包里抽出件厚外套给他枕在脑后,他睡着的样子让我每次看到都一阵心悸,忍不住低头隔着刘海吻他的眼睑,点划过微凉的鼻梁和脸颊,最后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在他耳畔低声道:“小哥,你再睡一会,剩下的交给我。”
沉寂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婉转悦耳。我一回头,只见一只青碧色小鸟停在玉台上,正将精巧的喙伸进翅膀下梳理绒羽,见我看它,灵活的一抖身子,振翅凌空,扑棱棱的穿过四周混沌的黑暗幕墙。
这是青鸟啊。
传说西王母驾临前,总有青鸟先来报信,人间不能相见,只能靠青鸟殷勤。
在西王母的幻象中迷失的经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我难以置信的摇头,怎么都没想到这祭坛的最后一道关禁竟然只与风月相关,果然应了爷爷的话,世上最强大也最孱弱的,都是人心。
我其实相信她其实有一万种手段将我们永远困于虚空,但她终究放了我们一马,或许是因为她长久的孤寂,或许她本就在千年内等待一个痴人来慰藉她的不甘。玉台上的白骨如山揭示着世人的贪欲,然而梦境中我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帝女的凡俗和疲惫,守着情爱的余温,在洪荒岁月里以一个不朽的姿态嘲讽世人的长生妄念,然后又兀自转头经营一段天荒地老。生命和誓言都可以短促如花火,只有那一瞬间的痴妄,是真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比起那个在陨玉中用不死之躯等了恋人数千年的女人,我和小哥已经何其幸运。
我走至青鸟刚才停留的地方,只见那玉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刻满了字,苍劲的行书,笔法与西沙瓷器和甬道浮雕上的如出一辙,汪藏海最后的话。我瞥了一眼小哥,摸出手电,紧张的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
短短的一章记录了所有我想知道的真相,内容大致是说历代君王在享有了无尚地位和权力后都不惜代价追求长生,一批批方士和风水能人被召集于麾下,慢慢的形成两个派别,其中一派炼制丹药,建造墓穴试图保持肉身不灭,而另一派则更加玄秘,在全国各地低调的活动着寻找封存灵魂和限制轮回的办法。汪藏海为前一派的代表人,而后一派则由从西周时期便与皇室交换契约的张家家族完成,他们将族长更名为起灵,一代代守着长白山地界内的皇室生魂,只等前一派找到肉身保存办法,最终实现永生的目标。
在对长生秘术的千年探索中,两派人的配合并不成功,魂魄不知何故一直不能回归肉身,服食丹药的人除了张家外全部尸化为禁婆。而汪藏海本人也在探索之中逐渐察觉这种秘术背后的邪恶力量,在一代代人为贪欲大起杀戮纷争之后,他的目标秘密的转向了寻找阻止这项工程的办法。
最终他找到这里。
刻痕的最后几行字潦草的几乎看不清,似乎他跟我们一样来到青铜门前,但鬼玺却在修建云顶天宫时被拿走了,只能留下线索提示冲破幻象的后人。
舍生者的鲜血,开启最后轮回之门,长生之后再无长生,在历史的洪河里穿行千年的“它”,终将停下前进的步伐。
我从包里掏出格尔木时托王盟寄过来的鬼玺,一层层解开包裹,冰凉浸润的玉石露出来时,虚无中突然吹起悠扬的号角,玉阶顶端那数百人也无法推动的沉重古门似乎感知到祈愿者的来临,发出沉重的轰鸣声。
我站起来深吸了口气,紧紧的握着鬼玺,一步步走向那扇逐渐开启的青铜古门。
不知何处升腾起的淡蓝烟雾环绕了我的周身,身后传来门扉合拢的沉闷声响,我的记忆从这里开始支离破碎,依稀行在深渊中的一线狭路,两侧深不见底,翻卷着亮蓝光雾的山涧里一道道黑影穿行不息。我凭着模糊的感觉往前走,直到雾气深处出现一棵数十人才能合抱的青铜古树。
这东西,这东西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丰饶角!
我抬头仰望着,只觉得秦岭那棵比起现在的根本就是小儿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受,人性对巨大的物体有种本能的恐惧和敬畏,比如天,地,深海,浩淼时光。此刻我面对着这仿佛盘古用来擎天的立柱缄默无语,肩膀上像被压了一只无形的大手,膝盖吃不住力,我竟然不由自主的对着这上古神迹沉沉的跪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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