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巨大的美洲雕鸮,有时人们把它的名字粗略地译作大角鸮。它的耳状簇羽张开,像恶魔的角。天际远远地又传来雕鸮怪异的鸣叫声,列奈与它对视,这只美洲雕鸮暗黄色的眼睛冷酷地凝视列奈。
车里彼得敲窗的声音消失了。列奈不敢往那边看,哑声问:“彼得?”
没有回应。
他的嗓子几乎劈开了,声音沙哑怪异得让人害怕。列奈听见自己颤抖的嗓音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彼得?”
没有人回答他。列奈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那只巨大的美洲雕鸮向他投来轻蔑的目光,展开羽翼优雅无声地离开了。远处雕鸮奇异的叫声越来越急促和凄厉,震得列奈头痛欲裂。
他知道车里没有人。他看见了。
他只是……他只是不敢相信。不能想象……不肯接受。
世上竟有人必须接受这样残酷得让人难以忍受的命运吗?让他爱的人全都在他手里毁灭?
第二次了。
列奈感到一种难忍的晕眩,踉跄了一下,他跪倒在地上。丛生的野草遮掩住他颤抖的肩背,列奈的手肘支撑在泥土上,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地面。
他张开嘴竭力想要呼吸,喉咙里却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哭泣似的哀鸣声。眼泪从他脸上滚下来,慢慢地洇进了土地里。
如果,如果这就是命运?他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如何原谅自己最初的靠近,原谅自己致命的爱情?
他的彼得。彼得·帕克。中城高中的天才学子,蜘蛛侠,他的同桌,他爱的人。
列奈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何昏迷的,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没有立刻出声,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
得益于他异于常人的记忆,列奈很清楚地记得发生过什么。但他还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并且向四下扫视,希望能看见想见的人。
“你该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库珀医生说。他看着列奈的目光几乎是悲悯的,“你还好吗?”
列奈没有回答他,向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问:“他在吗?”
他说了这三个字,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库珀医生从病床边的椅子上起身靠近他,伸手拍了拍他因咳嗽而颤抖的脊背,没有说话。
列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眼睛有一点发红,好在能解释作咳嗽的并发症状。
“我很抱歉。”库珀医生说,他浅绿的眼睛看着列奈,“冬令营的工作人员到场的时候吉普车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你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昏迷。”
列奈转过头来看着他,看不出什么表情。
库珀顶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是被你母亲叫来的。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曾经和你有过接触。”
列奈突兀地笑了一下。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友好微笑,只是嘴角微微一动。
“她知道了吗?”列奈说,嗓音很哑,“关于我为什么找你治疗。”
“我不确定。”库珀说。他仔细端详列奈的神情,谨慎地说,“我认为自己的保密工作还算到位,她应该不知道具体的情形。——这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没有了。”列奈说。他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很轻地说,“也许终于到时候了。”
“人总要面对自己,是不是?”他收起笑容,“不管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东西。”
库珀医生离开之后,列奈坐在病床上又发了一会呆,摸出手机给他的母亲埃希·斯达本·克利斯朵发了一条短信,翻身下地。
他刚刚走出病房,克利斯朵女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终于要和我谈谈了?”她素来冷酷的声音在被电流传送过来的过程中失真了,显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温和来,“关于你的‘爱情’?”
“关于我的命运。”列奈说。他嘶哑的声音把克利斯朵夫人吓了一跳。“我毁了你的爱情,杀害了父亲和费尔先生。”
“母亲,多年以来我对您的种种顺从多半不是出于爱。”他笑了一声,眉毛却痛苦地皱紧,被爱人盛赞过的面容显出悲哀的神情,“我总是以为能够弥补……其实不能。”
“我早该结束这一切。”列奈和克利斯朵夫人一同坐定之后,他说。
“不论用什么方法,电疗、限制行动,或者让上帝治疗我的病症。……总之不要留在你们身边。”
克利斯朵夫人至今没有回过神来,她摇着头,祖母绿的眼睛注视自己的儿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当时才五岁,你能为什么负责?”
“为我的父亲,您的爱人,克利斯朵家上一任掌权人的死。”列奈冷静地说,“我拥有一种超自然的能力,极具危害性,不受自己掌控。我导致了一切。”
他看着面前年长的女人,她的金发很美,微卷的样子像天际被阳光染成金色的云。很多年以来列奈不敢直视她,因为心底包藏着太深重的罪。可以说这是他意识到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之后第一次这样看着自己的母亲。听起来有些荒谬。
他意识到这个美人的生活是被自己毁掉的。但列奈没有力气再感到更深的悲哀了,他的五脏六腑好像已经化成了轻盈的灰烬,只是被躯壳包裹着才没有飞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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