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玉润现在吊着一口气活着,竟然是为争着死后能得个追封的皇贵妃。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她会告诉自己,不,不仅仅是这样。于她而言,只有玉荣进宫,宫里才有这样一张与她相似的脸,皇帝才会永远都忘不了她。
玉荣显然只看到了这点,她不言不语地接过空药碗,转手递给宫女,默不作声地帮年玉润盖好毯子,行个礼就要退下。
年玉润显然是病得无力了,她一个气急,急促地咳了几声,软绵绵地倚倒,也没了力气再去拉玉荣。
“你们伺候着娘娘吧,我出去走走。”玉荣从内间走出来,身上沾了点药香。
她浑不在意这些,只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衣角间的药味儿随风发散出去。她才进宫不足半月,宫人们却已经将她认了个全,所到之处宫女们都会齐齐整整地蹲下身请安,不曾有丝毫的怠慢。
这一切跟摇摇欲坠的年羹尧无甚关系,反倒全托了年玉润的福。
宫中上下都觉得她年玉荣也要成宫里的主子了。
上下天光处,空地周围仿若被梨园环绕其中,簌簌粉白一层又一层地叠在远处,春风一来,枝头上的花束也跟着柔软地摆动几下,偶尔摇下几片单薄的花瓣。又有春风吹起,点点粉白瞬间又变成了雪飘着。
玉荣绕着这片梨园走在漆了朱红墙壁的回廊下,高高的花盆底落在青石面上“啪嗒”“啪嗒”地响,所以当迎面一来人身上的荷包被她手上的宫扇勾下来时,她也险些没注意到。
胤禟走来时,廊子外面的宫女们远远地就跪下了,惊了玉荣一下。
她抬头一看,只见梨花树下蓦然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她也未来得及审视那一身石青色的朝服,仅仅看到了一张清俊却阴郁的脸。
转眼间,他就像风一样地掠过,几乎走到了她跟前。
这时,她又看见了他眼角的细纹。
他不知怎的,也向她看了一眼,那细纹微微动了动,似乎就像单薄的花瓣一样柔软。
玉荣连忙跟着蹲下身去,同时也低下了头。
她不认得来人是谁,只知以她的身份,见了人总是要请安的。
明明刚才他走到她面前只用了眨眼间的功夫,可她这会儿低头看着他青色缎面儿的云纹靴子一步一步靠近,又毫不停留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觉着他的步履沉稳极了,也缓慢极了。
半晌,她跟着宫人们一块儿站起来,回头看时,园中再无他人。
她参加过宫里的家宴,见过几个王爷,但没有一个是他。
而且她连他那朝服上的补子都没看清呢。
玉荣低头转了一下手上的扇子,却发现扇柄上勾着一只紫棠色的荷包,绣着细细的金线,边角处有一朵小小的粉海棠,用米粒大的黒玉石珠串着。
她伸手摸了摸那绣线,这绣工可是比她要好得多了。
海棠。
海棠……
玉荣凝神想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应该追上去把荷包还给他。
她转身,脚才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
这也太唐突、太不矜持了些。
她又低头看了看那个荷包,双手捏着,摸着薄薄的,里面应该也没有东西。她看了半天,似乎没看出什么线索能指明这主人的身份,于是又下意识地低头,拿起来嗅了嗅,嗅到一缕淡淡的麝香。
出神间,又一阵春风吹了过来,她仿佛被风吓着了,身子微微颤动一下,匆忙看了一眼手上的荷包,迟疑着要不要将它收起来。
“给我。”
这是玉荣第一次听到胤禟讲话,他低沉的嗓音像一道春雷,随着刚吹过的那缕风追了过来。
玉荣倏地一个颤栗,忙不迭地转身,果然见他去而复返,隔着两步远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她一个抬眸又看清了他的脸,还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模样。
也不知她是否是被他骇住了,又马上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麻利地用双手将那荷包递了出去。
胤禟沉默地接过来,露出一只修长的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只玉戒。
玉荣低着头看得清清楚楚。
再一回神,他又走远了,这回玉荣匆忙地抬起头来,尚能看清他的背影。
二团纹五爪蟒,是贝子。
待他走远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问那边又恢复嬉笑的宫女,却换来她们一脸讳莫如深与怛然失色——是九贝子。
玉荣愣了。
九贝子啊,她听过的。
雍正三年了,九贝子作为廉亲王一党蝇营狗苟,早已被打成肮脏鄙陋、祸盈恶稔之人,世人都避之不及。
*
后来玉荣单独跟雍正见了一次。
那时年玉润不知怎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也重新挂了绿头牌侍寝,弄得雍正很是高兴,顺便一提,就提到了要奖赏侍疾的玉荣。
玉荣没有多想,自行请了免除选秀的资格,请求雍正能放她出宫去。
距离选秀还有不到一年时间,雍正停顿了一会儿,到底是君无戏言,答应了。
玉荣不能不说松了口气。她初见时雍正就知道他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人,但他若能高抬贵手放过她这只小虾米,她还是会感激他的。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希望年玉润好好活着的人,甚至比年玉润她自己还期望她能好好活着,因此这数月来,玉荣一直尽心竭力地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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