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明诚那儿也听说了明镜明楼要来北平的事情,“给你大哥大姐准备的?他们几时到家里?让佣人提前收拾一下房间。”
“不必麻烦了。”明诚叼着根笔在看账目,一目十行的,“大姐和她那群姐妹们一起坐游轮,也定了住的地方了,大哥应该要去照应大姐的。”
明诚在北平做事,也不瞒着家里,方步亭也理解他的难处,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又要出去跑什么门路了,“上我书房里来算吧,算盘总是要打一打的吧?心算一遍,手算一遍,这是规矩。”
明诚拿了基本账目就跟着方步亭的身后进了他的书房。
方步亭坐在落地窗前喝茶,明诚右手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左手在写字。
方步亭听了一会儿,心里默数了一会儿,“你这是做假账吧?”
“爸,您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明诚停了一下,“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个章盖下去,可知道来日会有什么后果?”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人啊,总要有点用处,否则到哪里,都会被弃之如敝履。”明诚不打算盘了,“爸,您不让兄长和孟韦学经济,甚至他们上不上学都随他们的便,却默认兄长参军,孟韦毕业之后进了三青团,成了军职,不都是这个道理?”
“也不知道我这辈子,到了了,能不能如愿一次。”
木兰从外面回来了,猛地砸书房的门,“哥哥,您底下的那些东西有没有我的份呀。”
她一回来就见一个不认识的下人在清点东西,珠宝首饰香水化妆品,衣服,鞋子,都是给女人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些名人字画,古玩文物之类的。
“随便拿。”明诚笑着回了一句,木兰还没道谢呢,他又追着加了一句,“你拿两份,给孝钰妹妹也带一份去,我待会开车送你。”
“哦~”
明诚说完话一回头,就见方步亭放下了茶杯,看向了自己。
“你似乎格外关照孝钰一些。”
“都是妹妹嘛。”
方步亭欲言又止,有些无措,“那个……你最近应该一直和梁先生共事吧。”
“梁先生住何伯父那儿,常见到。”
方步亭叹了一口气,“那个……他是你何伯父看中的女婿。”
明诚非常善解人意地掉了笔,埋低了一点脸,“其实也顺理成章。”
方步亭显然会错意了,他不管儿女的这些事情,然而对于明诚总是愧疚一些,以为他可能是对孝钰有些心动,“经纶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因为一篇讲经济的文章,被人引荐给了你何伯父,他有才华,可惜境遇不好,父母早逝,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艰难地过着,你何伯父收了他做学生,他也考上了燕大,后来何先生推荐他去了哈佛,回来之后,便一直做你何伯父的助手。何先生,一直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
明诚斟酌着方步亭话里的信息,“梁先生也不容易,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能走到今日的地步。”
然而明诚不信。他无依无靠的那些年里,可是活得猪狗不如,才华或许是天生的,可是若没有后天的帮助,谈何发光。一篇文章就能遇见贵人,这个日子是不是太顺遂了一些?
“我在儿女之事上,从不过多插嘴说什么,”方步亭叹气,“有时候,说得多了,也不见得有何用处,你们几个都是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唯有一样,可以爱任何人,但是不能爱错了人。”
“什么样子是爱错了人?”
“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么?”方步亭觉得明诚问这个问题不对,这应该是木兰问的。
“谈过,没有什么结果。最后发现,最先遇见的人,最刻骨铭心。”
“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故人,都是失去了之后,才知道最刻骨铭心。”方步亭提起茶壶,茶水一股,徐徐注入小杯之中,已经没有热气了,茶汤仍旧清亮,不见浑浊,是好茶。
明诚午饭之后是打发了司机送木兰去何家。
木兰刚走,他转身就回屋子里换了身衣服,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出门了。
方步亭放下了报纸,“万事小心一些。”
“爸,就算我是军统,也不至于成日里大白天出去杀人放火吧。”
方步亭被他逗笑了,“老学孟韦那么贫做什么。”
“同胞兄弟嘛。”
胡同里,拐了几个路口,一家不起眼的馆子开在一座小四合院里。
大夏天的,马汉山非常豪爽地招待了明诚一顿涮羊肉。
桌上的锅子咕咚咚地滚着,铜锅炭火,浓厚的汤满室清香,台面上摆着一溜盘子,羊肉片切得极薄却不断,鲜红,新鲜,一壶烧酒在小炉子上隔水温着。
西装革履的明诚,觉得马汉山就是个变态。
他默不作声地脱掉了外套扔去一旁,穿着衬衫——已经湿透了的衬衫,看着只穿背心的马汉山非常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来来来,阿诚兄弟,这可是最正宗地涮羊肉啊,北平城里头一家,快坐下快坐下。”
我谢谢你大爷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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