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山重重地拍了一下明诚的肩膀,“诶呀,不就是谢小姐这点小事嘛,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北平的地界上,就不会为难她的,小孩子不懂事,你还年轻,我这把年纪的人啊,早就开始还儿女的命债了……”
“干杯干杯。”
明诚从馆子里出来,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钟了。
喝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一肚子的羊肉羊汤和白酒混在一起,明诚嫌坐车回去恶心,打发司机先回去了,酒的后劲大,他走得有些晃,没走出胡同口呢,就和一个穿长衫的人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啊先……”明诚突然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大哥?”
明楼一身青布长衫,戴着绅士帽,穿着布鞋,一副眼镜,活脱脱一个大学教授的模样,站在明诚一步之远的地方,微微地浅笑着——
“我们阿诚真的是长本事了啊。”
明诚尾随着明楼七拐八绕的,也不知道明楼准备带他去哪儿。
谁说只有小弟小妹才是命债的。
毕竟是八月底了,入夜的风也有了凉意,明诚被风一吹,好歹清醒了一些,“大哥,您怎么提前来了?”
看这幅打扮,也不像是光明正大地来的。
“只有你能休假,我不能?”明楼停在一个院子门前,敲门,门开了。
“小张……”明诚一个眼刀就扔了过去。
小张愁眉苦脸的,“阿诚哥,这次真的不能怪我,我今天下午突然就被先生抓着上了飞机,连条内裤都没有来得及带呢。”
“你当我是空气?”明楼背着手进屋,“进来——你小子滚出去看门。”
这座院子是明诚不知道的。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几乎经手了明楼所有的事情,从衣食住行到杀人放火,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情,处心积虑地成为他身边空气一样的人——没有人可以离得开空气。
日日夜夜朝夕相对,明楼仍旧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从始至终,他能够知道多少,得到多少,都在明楼的掌控之中。哪怕是他自以为是的对明楼的掌控,也来自于明楼的纵容。
“行了,不就是一处别院嘛。”明楼把明诚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前些年买的,不在我的名下,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你要是闲的慌,改日去把房契地契都转给你自己去。”
“哪里是因为这些事情。”明诚知道明楼肯定不会随便买个房子扔着,然而明楼不说,他也没有办法,“不过房契在哪里?”
明楼无语地看着喝酒喝得不清楚的明诚,还能够拿着房契和地契对着灯光仔细盘算。
“你不至于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家里的房契多得是。”
明诚不接他的话。
他总是对一些东西格外执着,就像他对口腹之欲一样,大约是以前缺的狠了,现下有了,总也不嫌多。
“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提前来了?”
“问什么?你都能直接找上门堵着我了。”明诚把房契和地契收好,“我已经和马汉山谈妥了,他黑心了些,不过可以利用。”
明楼是知道明诚之前怎么把梁仲春耍得团团转的,当然其中固然也有梁仲春装傻捞好处的原因,“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人总会有弱点的。”明诚四处看看,找水壶,没看见,咽了咽唾沫,“我查过了,他儿子吸鸦片,钱总要流水一样地花出去吧?”
“那你的弱点呢?”明楼似笑非笑的,“背后的柜子里应该有汽水。”
明诚翻出来一瓶,用牙齿咬开盖子仰头喝了半瓶,“你希望我说什么?明知故问。”
“哎呀,”明楼靠着桌子,“千里迢迢地过来,你就这个态度。”
明诚面对着他从来都是不战而败,“你过来,我自然高兴。”
“我仿佛觉得你在方家大半个月胖了一些?”明楼招手让明诚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伤好了?”
“没胖吧?”明诚自认自己是不可能吃得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贯穿伤,好得慢,还没有那么方便。”
“看得出来,起码精神和脸色好了许多。”
“刚喝了酒了。”明诚见明楼不推他,便也往他身上贴了贴,“很久没有喝那么烈的白酒,有些上头。”
“好好坐着,”明楼嘴上说了一句,也没有真的阻止明诚靠过来和他亲热的行为,“没规矩。”
“又没有外人。”
“你这浑身上下什么味道?”
明诚认命,出去洗澡换衣服。
明楼一个人坐在里屋,灯光一盏,点了根烟,夹在手指缝里,也不吸,隔空闻着烟草的安心的气息。
他能感觉得到明诚的变化。
人啊,有底气和没有底气,是真的不一样的。明诚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家人了。
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丁点明台在国民党内的档案的时候,突然有了那么一丝侥幸——如果这个时候,让明台离开,一切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迟了那么多年,他能不能赶上一次保护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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