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方孟敖陡然提高了声调。
方步亭站在两人之间,他挡着明诚,“孟敖!你做什么!”
方孟敖牙关也开始颤抖了,崔中石的脸一次次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就在眼前——崔中石温润的声音,温柔的笑容就在眼前——
不,不在眼前了,崔中石已经成了一具死尸,已经化作骨灰,埋去地里了。
吕昇脸上的伤口,崔中石嘴角的伤痕,还有那明明完好无损的衣领,莫名其妙出现的刀片,莫名其妙要刺杀吕昇,崔中石死前最后见到的人——那份处处摘干净方家的口供——
明诚不妨方孟敖会直接上手,下意识地去挡——
方孟敖并不是朝着他的脸来的,他揪住了明诚的衣领,左手食指和拇指同时用力——
明诚领口的刀片被他划了出来。
和那块带血的刀片一模一样。
和那日在中统站里见到的刀片一模一样。
方孟敖也崩溃了。
“为什么!”
这是多么悲痛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啊。
方孟敖不敢相信,他以为明诚只是不愿意救崔中石,是啊,崔中石和明诚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而明诚愿意处处维护一个明明几十年都没有照顾过他的家,方孟敖无法恨他。
可是如今明晃晃的事实告诉他,明诚不是不救崔中石,崔中石摆明了,就是明诚——
“害死的”三个字,方孟敖居然无法说出口。
“你做什么!”方步亭紧紧地抓住方孟敖的手腕,想要拽开他,“你发疯了么!”
“我没疯!”方孟敖对着自己的父亲吼了一声。
“你看看疯的是谁啊。”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你看看疯的是谁啊!”
明诚终于回过神来了,他被这悲伤的声音惊醒了。
为什么,为什么方孟敖也如此悲伤,为什么方孟敖看他的眼神里,痛和恨交加,最终没有仇恨,只余悲伤。
方孟敖抽动着嘴角,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松开了明诚。
两人就这么默然地对立着,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之中。
明楼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朝方步亭点点头,方步亭无声地叹气。
明楼注意到,方步亭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苍老——他本就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苍老一旦降临,便如江水东去,势不可挡,再无青年人的气势。
方步亭默许了明楼带走明诚的举动。明楼不说一句,明诚也不答一话,两人仿佛是早就说好了的,明诚就跟着明楼离开了。
方步亭眼见着明楼默不作声地拍着明诚的后颈,似在安慰。转头,方孟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方孟敖浑身都笼罩着悲伤的气息,带着无措和迷惘。
方步亭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方孟敖在恨,不是恨明诚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而是恨,恨自己,自己家当年弄丢了明诚。他们都知道明诚幼年时不堪又痛苦的经历,也知道明诚走上特工一途之后的九死一生和极端压抑痛苦,更知道明诚走到今日无处可退的前途未知。
理智和感情天人交战,不能抵消掉一点儿的悲伤。
崔中石的死确确实实是明诚一手促成的。方孟敖不能否认这个事实。明诚身上有许多的秘密,方孟敖无从探知。
谁又是这个死局的始作俑者呢?
明诚一上车就顶不住了,拿起车上明楼的水杯,拧开,大口地灌水。
明楼闻到了血腥的气息,“你没有按时吃药?”
“吃了。”明诚说话有些囫囵,又带着些哭腔。
明楼便不再问。
司机开车,两人坐在后座,司机目不斜视,明诚早已不愿顾忌其他,紧紧地靠着明楼的肩膀。
明楼摸摸他的头发,“想哭就哭吧。”
明诚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愣是不落下来,“太娘了,不行。”
声音都变了。
明楼叹了口气,“本来我不愿意告诉你的……就是怕你这样。”
“不能瞒我。”明诚吸了吸鼻子,“给我半个小时,就难过半个小时。萧峥嵘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而且我兄长大概把我当成疯子了。”
明楼让司机停在路边,赶司机下车自己走掉。
“在大哥这儿,想难过多久,就难过多久。”明楼捏着明诚的耳廓,“局势再艰难,前路再未知,我们总要走下去的。”
明诚转过脸去,拿了个靠垫把脸埋了进去,无声地哭泣着。
他从小就这样,再难过,都不肯哭出声来。小时候还会扎进明楼怀里哭,后来,再也不肯让明楼看见他的哭脸了。
“以前你常说,第十八层地狱和第十九层地狱没有什么区别,”明楼的慢慢地说道,“我不是很赞同。”
“为什么?”
“你这样的心软的人啊,”明楼感慨,“不会下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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