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换过来。”明楼倒在床上,仰望着明诚的眉眼,曾经稚嫩的少年,脸上早已显现出了棱角,冷峻而深沉,那双眼睛却一如既往地清澈见底,“把你卷进来,竟也成全了我这十多年,至少我还有个可以软弱的地方。”
明诚转开眼神。
“你心软了。”明楼突然笑开了。
“我们小阿诚啊,最温柔不过了。”明楼笑得眉眼都眯了起来,“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以前我常常想,我不后悔自己走的路,但是还可以把你们留给姐姐——到头来……”
明诚觉得这样的笑容太刺眼了,明楼总是游刃有余地等待着一切事情的来临,不管是天崩地裂还是排山倒海,为数不多的几次仓皇失落,一次是明台找到了生父,一次是他找到了生父,一次是王天风死于明台之手,还有呢?
不多了。
短暂的失措之后明楼总是迅速地振作起来,不管是很多年前那次他在南田面前露出马脚,还是最近这一次,萧峥嵘的死很明显已经牵扯出了明诚。
“睡一觉,晚饭的时候回家去吧,和你父亲谈谈。”明楼横着倒在床上不让开,明诚也倒在床上,明楼的呼吸声离他很近很近。
他留恋这样的气息。
一如曾经的少年时光。
明诚是傍晚的时候离开的,走的时候没收了明楼大半的阿司匹林。
明楼笑他傻,他又不是不会去再买。
明诚顶他,说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喜欢做自欺欺人的事情。
挺拔的青年大步走在傍晚的夕阳之中,金芒镀满了他的发梢,一步步地,一步步地向前。
方邸。
清晨闹了那么大的一出,方步亭如今仍旧是安然地坐在饭桌上,程小云沉默地摆放碗筷,谢培东在厨房里忙碌。
方孟敖在擦着橱柜上的照片,最新的一张,是方孟韦前些日子拍的:木兰蹲在院子的草坪上堆雪人。
方步亭任由着明楼领走了明诚,不理会失去理智的方孟敖,雷霆手段,直接叫人进来把苏轩拖走了。
方孟敖质问他。
方步亭的目光在方孟敖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这个生死之间淬炼成钢的飞行员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仓皇和无措之后,才慢慢地道:“你我都清楚,崔中石肯定是共产党无疑。你如此坚持,是在告诉你的父亲,你也共产党?”
方孟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个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产生了恐惧。
不是敬畏,是恐惧。
在方步亭的目光下,方孟敖觉得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光着身子的孩子,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方步亭浸淫政治官场那么多年,嗅觉非常人可比,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方步亭总是先退让,是韬光养晦的那一个。
“你别走错了路,”方步亭的声音带着点无锡乡音的柔和,却丝毫不退让,“当然,你应该没有什么顾忌,你认不认我这个老子,在别人眼里,你仍旧是我的儿子。”
“你走的路,就是正确的吗?”
“这个世界上的对错,没有这么容易区分。”
方步亭坚守着父道的尊严,方孟敖在友情亲情信仰之间仓皇失措,不知方向。
明诚回来了。
饭桌上不谈公事,满桌沉默。
许久,谢培东才开口,“木兰有没有拍电报回来?”
明诚回来之前去了一趟邮局,拿了电报,方孟韦发的,“一切安好,勿念”。
“孟韦发的,没什么事情,一切都好。”明诚道,三两下吃完了碗里的饭,也不想再添,陪着方步亭坐在饭桌上,“父亲,您要保重。”
明楼做的决定,方步亭肯定早就已经默许了,两人达成了默契,也一齐绕开了明诚。
“程姨也是,”明诚笑笑,“我以前那点儿破事您也知道,抱歉了,一直没办法称呼您一声母亲,到底是对您的不尊重,以后父亲就有劳您多照顾了。”
“姑父也保重。”
“还有……兄长也保重。”
方孟敖放下了筷子,“你说这些什么话?”他环视了餐桌一周,确定这件事情又是所有人都知道,偏偏都瞒着他,“你要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都走吧,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好没意思,留在这儿,也没有去处。”顶上的吊灯很亮,方孟敖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道歉。”方孟敖提高了音调,“不是你的错的时候,就不要道歉。”
“本来……”方孟敖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本来一切都可以不是如今的样子的。
吕昇的发难来得很迅速。
深夜12点,中统的人迅速地包围了方家的住宅。
明诚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着吕昇独自一人地走进了客厅里。
客厅的顶灯开着,亮晃晃的,昂贵的水晶灯啊。
方孟敖晚饭之后被军营里的小兵叫走了,唯一的炸药不在了。
吕昇颇有些玩味,却也觉得明诚实算个真男人,“看来明副官对在下的来意已经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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