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女,家庭一夕之间遭遇了变故,父母双亡,在灵堂里哭孝,外人上门逼迫,十岁的明楼挡在她的身前,说,有我明楼在一日,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姐姐。
“两厢情愿,各生欢喜。”明镜喃喃地道着戏文里的唱词,“明楼啊,你可知道爱错了一个人,最痛的人,是谁么?”
不是自己,也不是家人,而是你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明楼苦笑,“我们所求的,就是姐姐可以全身而退,代替我们,去过我们当年,最期盼的日子。”
明镜猛地抓住了明楼的手臂,瞪着他,“必须有……一定会有的。我一辈子,什么也不求了,只求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父亲走前,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唯一的儿子,父母至死不愿瞑目,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呢……我对不起明家了……明楼,你们必须有回头的路。”
“做不到。”明楼以为明镜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摇头,“您明知道,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做不到。”
“我是要你们都好好的!”明镜紧紧地抓着明楼,“都好好的……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人家的父母亲人?你又怎么对得起我?若是能离开,就赶紧走吧,不要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只要你们好好的……”
明楼猛地起身,俯身抱住了明镜。
亲人的怀抱,总是那么踏实。明镜十七岁接受家业,在人前昂首挺胸了几十年,终于也能够在弟弟的怀里,柔软了刚硬的脊背。
“姐姐知道你们辛苦……姐姐都知道。”明镜抱着弟弟宽厚的脊背,“我都明白的。”
“谢谢……姐姐,对不起。”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明镜轻声地叹着气,“我对不起父亲,你报国,丧失最普通的日子。我对不起阿诚,收养了他,却半分长姐、母亲的责任都没有尽到,他出生入死,人后,若是连一点儿亲人的理解都求得小心翼翼的,这一辈子,是不是太苦了?”
人活着一世,谁又不苦呢。
明镜让明楼离开,自己却去了小祠堂里,整整跪了一日。
明楼不得进去,在门外也跪着,陪着。
愧疚来得像海上的暴风雨,他就像一叶扁舟,在茫茫汪洋之中,风吹雨打,排山倒海的大浪袭来,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他宁愿明镜像当年一样,拿着家法把他打得半死。
身上痛了,心里会不会少痛一些。
深夜里,明镜才出来,“你又跟着门外跪着做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很厉害,“我今天放了小张和婶子的假,你下楼去吧,厨房应该还有吃的。”
明楼去搀扶着她,明镜走路没有一丝摇晃,“你若真有愧于我,有愧于明家,就好好地活下来,这一次答应我的,可不能不作数了。”
明楼生生忍住了蓄了整整一日的泪水,“是。”
最终是明镜亲自下厨做饭。
明镜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厨房了,明台三五岁那时候,撒娇得厉害时,明镜有时候会做点点心给他。以后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要么是兄弟几个生辰,要么是明台那个小祖宗生病撒娇。等到明台也成年了,明镜就干脆不进厨房了。
两碗面,一碟青菜,一碟豆腐炒肉片。
姐弟俩相对着,明楼夹起面条,还没有入口,就知道是当年熟悉的味道。
父母刚走,家里只有他们姐弟俩,产业七零八落,有人虎视眈眈的,明镜不上学了,整日里在外奔波,却不许他管一丁点外面的事情。工厂和公司要钱周转,银行贷款要还,最难的时候,两人都靠着明堂接济过活,家里也没有佣人。
当了十几年大小姐的明镜亲自动手做饭,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学会了换着花样做饭菜给明楼。再难,她也没有让自己的弟弟受过一点儿委屈。
恍惚间两人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外面风雨飘摇,两人却能在家里,一起吃一碗清汤面,明镜把碗里的蛋给他,他把自己的面条分给明镜……
“德行。”明镜半是笑半是哭,“我是多少年不下厨了,你都能难吃哭了?”
“哪里,”明楼擦擦眼睛,“比明台煮的好多了。”
“你指着他给你做饭……”明镜给他夹菜,“成日里,你们哥俩不是可劲地使唤人家阿诚?”
明楼还是觉得和明镜说起这件事情,太过尴尬,“大姐……”
“我知道,但是我又什么都不知道。”明镜夹了菜给自己,“人啊,一辈子,太怕孤单了。”
49
列车走了三日两夜,才到的北平。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原本是上午到的,然而铁路的运力这些年来就从来没有满足过客运货运的需求,又碰上打仗,途中列车停了许久,给军队的补给让路。
明诚来之前给方家和明家在北平的产业经理都挂了电话,经理倒是一直在车站等着他。
“阿诚先生。”莫经理拎过明诚手中的行李,“原本我给您订了酒店的住处,不过董事长来过电话,说是您要去方家,还说产业上的事情不是特别重要的就不要来麻烦您了。您看您现在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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