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明楼和明诚皆是被特高课请去谈话。几次下来,他们倒是对武田这个人有了点兴趣。
武田逸雄这个人很奇怪,阿诚接触过的所有特高课长官中,他不残暴,不多疑,甚至不是很严肃。若要用一个中国人能理解的词语来形容他的话就是——中庸。
对于一个情报网络的领导者,这个人平凡得惹人注意。
新年那天,这个人作为华北特高课课长自然和明楼坐在一处,正因如此,才感出这人的一些近乎诡谲的可怕来。谨慎细微如明楼,竟然在后期开始没怎么太注意这个人。
这个身份本应该被明楼十分看重,他也确实在最开始十分留意,可慢慢的,这人却消失在了明楼的视野里。当这几日有了正面的接触后,二人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觉出不对,在一天晚饭后坐在一起想要和对方探讨,一开口,才发现是要说同一件事。
互通了这几日与武田逸雄的印象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没有早注意这个人,是他们的一次重大失误。
阿诚作为这次安保行动的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必定难逃其咎,宪兵队上上下下都等着看阿诚的笑话。本来如果这次没有牵扯到明楼,那么这小子还有个倚仗,现在好了,明楼有重大嫌疑,没人给他撑腰,往常看不惯阿诚做派的人都在心中冷笑。
然而在阿诚停职在家养伤的这几日,还真就有人把他给保下了,特务科副科长的职位并没有被撤下。
这人是谁呢?总务处处长,吴志千。
对于这件事,还是武田逸雄告诉明诚的。特高课这么个地方,说是叫你去谈话,可谁都知道谈话的方式可没有那么愉快。但武田课长的谈话就真的是谈话,他甚至还会跟你唠东兴楼和丰泽园哪家的葱烧海参最正宗、哪条街上有人行状可疑,他手下的特务跟了半天,才发现是去同某长官的姨太太偷情的。
诸如此类,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生怕一随着他的节奏放松下去就会露出什么破绽,最后武田课长尽兴了,被谈话的人疲惫不堪。
阿诚觉得这人和吴志千是一类,看着神经不正常,实则是个大音希声的厉害角色。
两人坐在一起分析当下局势,越是深入,越是觉得一筹莫展,一直到深夜,明楼又头痛起来。于是从前厅离去,顶着腊月夜里呼号的北风,穿过庭院去东厢休息。
冷月如霜,寒星两三点,人一出屋就立刻被冻了个通透。他们一个头痛一个发热,也不停留,快步往东厢走。庭院里只有腊梅枝条被风吹动的“喀啦”声,阿诚忽然停了停,回头向廊下望去,明楼感到阿诚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轻微的收紧了一下。两人贴的近,他在阿诚耳边低声问:
“有人?”
阿诚眼珠错也不错的盯着廊下,抬手示意明楼别出声,自己向前轻挪了一步,将明楼挡在一个死角里,另一只手伸到后面握住了后腰的枪把。
廊下,腊梅树下有一道模糊的黑影,一动也不动。
风愈刮愈烈,在庭院中间盘着旋儿,像个蛰伏不耐的野兽。
两边都静默着,辛辣的威胁味被风传递给对方。片刻,月出浓云转墙东,那人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一些,从而熟悉起来。
阿诚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疑惑的向前走了半步,眯着眼睛细看着那里,明楼在他身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梅树下的人也走出来,高耸的鼻梁最先沾染上月光,他看着廊上的两人,微笑着抬了下手臂:
“大哥,阿诚哥,我买了花生酥。”
明台的到来显然出乎明楼的意料。
院子外一直有特务在监视,明台在这个时候来,如果真的是来送花生酥的,明楼就准备打断这臭小子的腿。
但看着明台泛红的眼角,明楼那些询问又一时间问不出口。他端来烧好的茶水,转身看去,明台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穿着一身黑色粗布的长衫,可能是因为总写粉笔字的缘故,袖口有些泛白的磨损。他有些拘谨,很安静很规矩的坐着,手放在膝盖上,指尖颤抖。
拘谨这个词,明楼从没想过会用在他家的小少爷身上,亦或说,这个人身上所带出的所有形容词,都没法和当初的明台放在一起。
阿诚在帮明台挂他的大衣,明台痴痴的盯着看,眼神认真,细致的仿佛正在做一个弥足珍贵的记录。但就在明楼看他的一瞬间,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别人的观察,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明楼,一切几乎宛如下意识一般。
他已经是个完全合格的谍报工作者了。明楼在心里作了肯定。
他在明台的注视下把将茶放于桌上,坐到明台对面的沙发上,仔细端详着他,点点头:
“坐有坐相,看来,为人师表确有道理。如今在大街上相遇,大哥怕是都不敢认了。”
明台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有点羞赧又有些不愿提及,便摇摇头,推了推眼镜,笑道:
“我什么样子,大哥都会认得的,您这样说,我一时都分不清您是不是在挤兑我了。”
他的神态,动作,以及说话的口吻都和从前截然不同,以至于明楼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明台现在看来完全是个板正斯文的老派读书人,黯淡又无害,可以想象他走进人群中,就如滴水入海,顷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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