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长,关于上次在东兴楼的狙击......”阿诚斟酌着开了口,只一句,就换来江朝宗厉色的一瞥,他佯装没有看见,依旧以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往下说:
“我在周先生那里得了消息,说是我的大哥反应了一些对您很不利的事情。”
江朝宗一愣,手上一抖,茶杯歪斜着洒出些茶水,他恍若未觉,捋了捋稀疏的白色长须,老迈的眼睛死死盯住明诚:
“明副科长和周先生?”
阿诚一笑:
“我相信明楼在上海的情况,像江市长您这样的人物定是知道的,不妨和您透个底,这件事在下确实为周先生提供了一些证据,自然也就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
“那明楼的事,当真.......”
“当真。”
江朝宗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做到这个位置,期间认主无数,个中道理看得比谁都透彻,想到从余晋和处听闻明楼为自己这个弟弟慷慨陈词的事情,不禁冷哼出声:
“明楼啊明楼,打了一辈子狼,倒让自己的狗咬死了。”
明诚显然不喜欢这个比喻,眉间阴郁的颜色一闪,但立刻就笑起来:
“我的事不值一提,这次主要是来通知您做些准备,毕竟明楼已被捕,他这个人您不了解,就是死,都要找空子拉下几个人,非常狡猾。”
江朝宗已经镇静下来,他研究着明诚,带着审视: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和明楼有些私人恩怨,这些年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弟弟,高高在上,对我呼来喝去当做个仆人,他本来就被怀疑了,我若不识趣,岂不是和他一起玩完了么?他虽然被捕,但只要那张嘴没闭上,我就不踏实。”
“你给我报信,是希望我能让他尽快‘闭嘴’?”
“我相信江市长是愿意顺带帮我这个小忙的。不然的话,明楼这毫无根据的诬陷很可能真的被找出些证据来......”
江朝宗猛地一放茶杯,阿诚住了嘴。他怒极反笑,盯着年轻人,笑意在胡须里隐匿着,带着冷冷的危险意味:
“年轻人,老夫教你个道理,做人做事,都不要太绝。”
阿诚眨了下眼,似笑非笑的一点头,没有任何相让的意思,修长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悠哉的打着拍子,刚刚那谦逊的样子像外衣似的被他自己褪去了。
明楼浑浑噩噩的睡着,并不是审讯的时候,他身份特殊,还是要有些优待,至少现在并不用带着手脚镣。手腕上的伤痕让手很冷,他把双手拢到胸前,蜷在床上。
繁乱的梦侵扰着他,一会儿走在上海狭窄的弄堂,一会儿又身处巴黎的花店,幼年的阿诚拿仓皇冷漠的眸子看他,少年的阿诚抱着花儿回头拿带笑的眸子看他。
大哥,大哥。
他们都在叫自己。
两张相似的脸摇摇晃晃,灰墙和花朵也跟着模糊,最后重合成他最熟悉的那个阿诚,坐在浸透夕阳的病房里,面容却被光晃着看不太清晰,只听见他轻声对自己说到:
“大哥,屋里太亮......”
“哗啦”一声,明楼被惊醒了,阿诚走了,疼痛回来了。
他坐起来,虽然身上有些血污,却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整齐样子。岩崎俊辅一进囚室,就看到这样的明楼。他哈了口气,揉了揉鼻子,来中和扑面而来的一股阴冷气息。
明楼穿得很单薄,他注视着岩崎,露出个平静的如同问候的笑容,仿佛这里不是囚室而是他自家的客厅。
岩崎不耐烦的在屋里走了两圈,自从明楼入狱,他才感到原来七十六号有这么多的事情,鸡毛蒜皮往他这里源源不绝的涌来。他本来就不擅长人情世故,几天下来整个人都暴躁了很多。
明楼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岩崎课长最近也开始加班了吗?”
岩崎忽的脚步一停,转身走到明楼面前,他俯下身盯着明楼猛看:
“明先生,我听说你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罪状。”
明楼勾了下嘴角,笑得嘲讽又轻佻,纨绔子弟的风流韵味生动的在他脸上流转过去,和平时沉稳的样子差别很大:
“帽子扣了这么多顶,想让我明楼当这个替罪羊,门都没有。”
岩崎眼睛眯起来:
“周佛海想要除掉你。”
“我希望您是相信我的。”
岩崎直起腰,从身后人手上拿了被褥放到明楼空无一物的木板床上:
“我会让七十六号调查的。你们中国人的权谋之事我不管,但帝国需要忠诚的人。”
他走到门口,想到什么似的,驻足问明楼:
“江朝宗这个人,你怎么看?”
“江市长?”明楼不知道岩崎为什么突然问到这样一个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直觉不对,就这么一犹豫,岩崎便了然的一颔首,迈出门去。
明楼心中一慌,站起身来,然而铁门已经发出“嘭”的一声震响,打在他的心上,一阵战栗。
北平,南湾子胡同,江宅。
江朝宗挂了电话,摩挲着手上的一个玉把件,是前几天明诚那小子来访时送的礼。他看了看玉把件上玲珑的一头麒麟,一扬手,玉器就落进电话桌旁的青花鱼缸里,“咕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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