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也在船上,见大妞回头,眯着眼睛一瞧,见果真是她,气得抽了她儿子好几下。
“叫你嘴贱!叫你嘴贱!你被她害得还不够惨吗?这个丧门星,怎么又回来了!”
大妞嗤笑一声,一拂袖,这母子二人就觉身旁一阵大风刮过,待到睁眼时,已经落到岸上了。
赵二狗激动莫名,他拖着无力的腿想上前,又深感自惭形秽。他娘被大妞露的这一手吓得不轻,将儿子扯在身后,再也不敢叫骂,只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大妞。
“你就是七公主的女儿!”李方明听到赵二狗之言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你叫他表哥,你、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大妞挑挑眉:“有姐姐这般人在,我怎么不敢来,再来多少次,一样能全身而退。”
“你简直是!”李方明又被气了一次,终于学乖了不再开口。
大妞回身对赵二狗道:“你的腿怎么了?”
“你还有脸说!”赵大嫂眼圈立时红透,悲愤至极,“我好好一个文曲星下凡的儿子,就是因为出来找你这个……才被害成这个样子!你还嫌害他害得不够吗,你还回来干什么!”
大妞冷笑一声:“好笑,我回自己的家,难道还要你许可不成?是我让他来找我的吗?是我让他把妖怪引到我家门口的吗?我为了保住他一条小命,泄露了我们家的大秘密,我爹我娘都被抓上天。你们母子不思感恩,倒是挺会恶人先告状的,早知道我就不!”
大妞见赵二狗面如土色,摇摇欲坠的样子,到底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只是仍旧面沉如水,想起还在受苦的父母,攥着剑柄的手青筋鼓起。
杨僩闻言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赵大嫂从被船上拖下来那一刻,就明白大妞早已不是那个农家姑娘了,刚刚脱口而出一席话不过是凭借一腔怨愤,如今看着大妞面如寒霜,杀气腾腾的模样,害怕才又一次涌了上来。
她心想,我死不要紧,我的儿子还年轻,他不能死!他已经瘸了一条腿,重新接好的两只胳膊一写字就哆嗦,他已经够不幸了,不能再丢了命去。
扑通一声,赵大嫂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河畔淤泥里,磕头如捣蒜,一面磕一面抽自己耳光,蒲扇般的手打在自己脸上,不过两三下就脸颊红肿,嘴角沁血。
“是我嘴贱,是我忘恩负义,不会说话,大妞、不是,是仙姑要杀就杀我,放过我儿子吧,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赵二狗忙按住他的娘,哭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赵大嫂扯过他奋力把他推远,骂道:“你懂个屁,还不快回家!”
自己的母亲给自己的心上人磕头认错,起因都是为他。赵二狗遭此大难,再不复往日朝气蓬勃,这个半大少年,身材已经佝偻,面目泛黄,倒似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他眼中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地下,膝盖一软,跪在他娘身前,哽咽道:“要杀就杀我,别杀我娘。”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看得大妞目瞪口呆,她本是一句气话,没想到居然惹得他们这样,她又没打算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手中劲气挥出,将他们母子二人架起来。
蹲在树上的陆压先前本来怒气蓬勃,只因他是真心将沦落至此的过错归咎于赵二狗,可他见赵大嫂苦苦哀求的情状,眼前竟然浮现了母亲羲和和姨母常羲的身影。
当日巫族打上天庭,父亲、叔叔全部自爆。昔日的琼楼玉宇,桂殿兰宫都蒙上一层刺目的血色,这是他父亲叔叔的血,是他九个哥哥的血,是他所有忠心耿耿臣下的血!
母亲跪坐在一片尸骸之中,早已奄奄一息,却抱着他对着姨母再三叩首,泪流满面:“妹妹,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他就是我的命,姐姐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替我保住他,一定要替我保住他!”
母亲将哭喊着的他抛进姨母怀里,踉踉跄跄起身,拔剑冲向浩浩荡荡杀来的敌人。他在姨母怀里拼命挣扎,突然间,眼前就是一片雪亮的白光,月光下雪白的气浪,一波一波朝周围蔓延开来,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冲开敌人,为他辟出一条生路。太阴星蓦然震动,仿佛在发出哀鸣,落星如雨,密密织织,划破天际。
他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太阳穴嗡嗡作响,心底如惊雷一般,炸开一个声音,从今以后,陆压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但他还有姨母,可是巫族,连他的姨母也不放过。
姨母不断冲杀,白衣染成血衣,如月一般的皎皎面容,现在是一片脏污。姨母是最爱洁的,那时却毫不在意,一直带他来到三十三重天娲皇宫外,从山门开始叩首,只为求女娲娘娘收留他。当时,他可比这小子能干多了,姨母不走,那他就背着姨母磕头。娲皇宫千层云梯,现在想想,可真是长啊。
奇怪了,陆压心里奇道,这不过是个粗鄙不堪的乡村愚妇,怎么能同他的母亲姨母相比呢,真是被蠢女人传染了笨蛋病,居然会觉得她们相像。如果大妞知道他此时所想,只会说出后世一句千古名言——伟大的女人寥寥无几,可伟大的母亲却是比比皆是。
羲和、常羲、赵大嫂还有董娘子,她们出身不同,教养不同,性格更是南辕北辙,可是对于孩子的爱,却都是一样的深厚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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