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应当知道我是什么人。”先开口的是方思明,他表情冰冷淡漠,与方才判若两人。
张简斋却泰然自若,照旧为他扎针,“为人医者,天下皆是病人。何况公子病得犹重。”
“老先生为我治病,就不怕有性命之虞?”
“少侠曾救过老夫的命,少侠的朋友老夫便当作少侠。”张简斋专心致志,把另一根细密的银针插入他的手腕,“老夫也并不知道公子究竟是谁。”
针尖立马变黑了,方思明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公子不宜思虑过多,肝气郁结,伤身。”
“我活不了多久了。”方思明不愿再和他纠缠,直截了当地说。
“你体内的七步蛊不除,又找不到宿主,自然活不了多久。”
那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施针做什么?方思明觉得好笑,也放下心来,聊家常似的问他,“还有几个月?”
“十天。”张简斋比划一下,“老朽给公子施针倒不是为了救活公子,不过是想让我那位朋友放心,也让公子活得体面些。”
提到那位“朋友”,方思明的脸色黯了一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除非找到蛊主,除非蛊主大方得肯给你解药。”
朱文圭。
还不如做梦。
方思明略一沉吟,推开身上的锦被,在张简斋面前跪下来,“晚辈劳烦先生,这一桩事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他这辈子除了朱文圭没跪过旁人,这第二个,便是这救死扶伤普度众生的张简斋。
张老先生也不扶,任由他跪,高深莫测地望他的眼睛,“他迟早会知道的。”
“能瞒一天便是一天吧。”
反正等我死了他也没地好算账。
张简斋幽幽地叹口气,表示默许。
☆、第 6 章
方思明好得很快。前两日的时候还要神医一日三次地去房里号脉,第三天便能和少侠一道,清清爽爽地去拜访张简斋。
“今儿果然精神多了,张老先生还是真妙手,”少侠满意地凑到方思明面前,嬉笑着打量他,“不枉我成天守着那个破药炉,可热了。”
他说着捞起一小段袖子,装模作样地露出光洁的手腕,“你看这儿、这儿——你倒是看看我烫的水泡呀,哎呀,真疼……”
方思明瞥他一眼,不吭声,低下头微微笑。
鼓楼街仍然是从前的鼓楼街,牙道柳径,绣戸珠帘,却总让人瞧出些不一样的滋味。
“带点礼物去吧。”路过早市的时候方思明住了脚,“万一你以后头疼脑热的,找他也方便。”
“说得像你不生病似的,”少侠撇嘴,“——也成,我前些日子封了银子谢他,他总是不收;也不晓得买不买你的面子。”
“那是你不会挑。”方思明挑眉,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看那老先生也没有别的心思,还不如去弄些难得的草药来;这个季节的麝香、石斛都很难得……你怎么了?”
只见少年一本正经地晃晃脑袋,眼神戏谑地觑他,“还有‘真爱的眼泪’——”言毕又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罢了,你这铁石心肠的家伙怕是哭不出来,我倒是可以挤两滴……也不晓得流了那么多,我的毒是解了没解。”
方思明被他拿自己从前的话一堵,又是好气又好笑,甩了袖子快步往前走,“可别推给什么毒不毒的,分明是娘胎里带的痴病——”
“也成,相思病。”少侠嘟囔一声,几步跟上去。
于是张简斋见到的,便是春风满面的少年和面色薄红的方思明。
“老夫瞅着公子倒是精神了不少,”他身后站着同样慈眉善目的小童,同老人一道慈眉善目地上下打量方思明,“年轻人嘛,这样把额头都露出来白白净净的多好看。挡着天庭便挡着气运,天庭光明,心得安慰,日无险事,夜无噩梦,颜色光泽,气力充盛,所作吉利……”
方思明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头一句一句地点头;少侠笑得乖巧欢畅,却不安分地在背后捉过他的手,一笔一笔往上划:怎么谢我?
是是是,全是你的功劳!
少年的手指温软又狡黠,挠得方思明心里发痒。索性一把扭住了,啪啪在他后腰点下两个穴位,再往老先生面前一推。少侠一怔,片刻之间竟是动弹不得。
“我们……幺郎他近日的运势都好得很,南算北算都说有福泽他人之相,”方思明又拉了少侠一把,规规矩矩地冲张简斋抱拳,“所以一大早便说要来善堂帮忙呢,不晓得老先生这儿还缺不缺人?”
“少侠若是有心老夫自然欢迎,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老先生开怀地笑起来,少侠扯扯嘴角,觉得的确是有些把方思明给惯坏了。
日暮的时候少侠在院子里支了凉席,灯芯草织的纹面凉丝丝的,晚风温热,很是惬意。
方思明的黑袍染了血,洗干净之后便被胡乱塞到了箱箧的最里头。此时他只披了件月白单衣,刚洗过的长发湿淋淋地散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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