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宇轩一静。
阮枝筱陷入的境况,他自然是晓得的——或者说全班都默认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传染病似的,大家都渐渐开始疏远起阮枝筱来。悄悄话中,一个又一个好像可信的留言传开:阮枝筱太骄傲、阮枝筱太孤僻、阮枝筱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好是个书呆子、阮枝筱仗着哥哥宠爱欺负向哥哥告白的女孩子……
一张张嘴滔滔不绝,一幅幅面孔笃定又确凿,仿佛他们每个人都亲眼见证过一般,面对“肮脏的东西”恨不得化为正义使者,将言语化为利剑,清除污秽。
可这些话传得再疯,也没有一句流进过当事人的耳朵。
老师也不知情。
像是约好了,班上的同学一个个加入了“远离”阮枝筱的队伍,很快成了大部分。刚开始还有质疑声,可每个提出疑问的人,都会被大多数人一遍又一遍怀疑——“你是不是和她一伙儿的?”、“你是不是和她是一样的人,不然你为什么要支持她?”。
就这样,久而久之,不同的声音消失了。
——因为他们要证明自己是干净的正直的好孩子。
“那家伙哪里称得上美啊?丑八怪。”身体先于大脑,他发出的声音又尖锐又刺耳,胡宇轩听在耳中,都觉得这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了,只是故作豪迈地把包一甩,“走!打农药去,带你们飞!”
………………
…………
……
那种感觉又来了。
昨天下午被同伴逼问时的感觉。
在全班同学的注释下,胡宇轩低头看着阮枝筱,有一点点恍惚。这个女孩子还是印象中白白净净又瘦小的模样,好像稍微用力一点,都会被他轻而易举地弄坏似的;可那双黑中掺着琥珀浅棕色泽的眼睛,却依旧保持了平静。
平静得好像他无论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不存在一样。
“……对不起。”
一个恍惚,胡宇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道了歉——仿佛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把藏了很久的那句话吐露。他后悔又不后悔,听着教室渐渐涌起的小小的喧哗,僵着脖子,低头看着阮枝筱——然后一点点、抬起了头。
阮枝筱站了起来。
“嗯,我不原谅你。”
她这么说。
***
阮枝筱有喜欢咬字的习惯,可能是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表演,她说起话来字正腔圆,普通话挺标准,带着一点点南方吴侬软语的娇嫩。她依然轻声细语,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或者情绪外漏,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开口。
(补前章童话内容部分的字数在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一日下来, 相安无事。?
但说是恢复成了“孤立事件”未发生前的过去, 又并非。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 经不起“变化”:再亲密的童年玩伴,若是分开久了,也便成为聊天软件中好友列表的象征性标志之一;初中成天黏在一起的密友,一旦晋升换校, 不一定能花上一个小时的路程,就让他们像隔着天涯之遥的两个世界,自然从生活中淡去。
有些东西, 如同小时候吃过的用糖浆画出来的美味,甜蜜的滋味只存在于回忆中,可若当真再有机会品尝,就成了难以下咽的地摊货。
除非时光倒流,破碎的镜子即便经过修补, 也无法将已经产生的痕迹抹去。在被当众指出自己的错误之后, 学生毕竟还是学生,心思较为单纯, 生不起继续明知故犯作恶的念头, 可那种阴暗面曝光在阳光之下的尴尬或愧疚,也令他们无法再上前同受害者打招呼。
这是小孩子做错事之后的本能。
将脑袋埋在翅膀底下,逃避不想面对的事情,好像这样就能自我催眠无事发生过似的。
阮枝筱想着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心情很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这一天所到之处鸦雀无声,却不是那种带着恶意的排挤,而是大写的尴尬的沉默;小姑娘也不再露出往日好脾气的笑,会同旁人打招呼,只是冷冷淡淡地径自做好自己的事,便离开大部队。
她依然像是个透明人般的存在。
只是这一次,是她主动选择转身离开,抬高头颅地。
其实这件事本是很好解决的——对于心性和三观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未成年人,如果阮枝筱和老师沟通,那经验丰富的班主任便可以作为长辈,更好地引导学生心理,不管是孤立方还是被孤立方。
但阮枝筱一不想像个逃兵那样借助老师的力量摆平事情,二来不愿叫家中护崽又老妈子心的刀剑男子晓得,绝口不提此事,执意自行解决。她自己本就还是个小孩子,凭本能或者说胸中的一口气,勉强地跌跌撞撞地冲破了僵局,却也在心口留下一道伤痕。
不会痛得撕心裂肺,可隐隐泛疼,沁着细密的血珠潜伏在那里,等待溃烂的时机。
就像现在,爱笑的柔软的小姑娘收敛起笑容,连带着对未来学校的生活都失去了期待。她本是那样喜欢热闹和人群的一个人。
生硬地拒绝了胡宇轩的欲言又止,阮枝筱低下头,背起书包,安安静静地离开教室。只是在楼梯的时候,她偶然遇到了一身舞蹈服打扮的林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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