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这头正听着小倌儿们唱曲呢,突然身后被人轻拍一掌。
“苏绒?!”
他慌乱地转身,却看见了最陌生的那个男人。
澹台夜身着粗布方巾,正慢条斯理地撕下那抹假胡子。
“是你……”苏慎心知自己养的这窝小倌儿们都没见过达官贵人,也断然不认识这江湖郎中是谁,仍忙不迭的将他们赶走,只留他们二人呆在这小院子里。
等那张奏折被摊开,苏慎都懵了。
“这是什么?”
“先背下来,全背。”澹台夜慢条斯理道。
“这么长——全背?!”
“对,要背到能朗诵的地步。”澹台夜笑吟吟的点头道:“我在这等你。”
“对了,晚餐我想吃清蒸鲈鱼、蟹黄豆腐、翡翠白玉卷,再来一份熘虾仁。”
苏慎心想这苏绒跟澹台都是怪物,只得苦着脸起身出院吩咐了一趟,又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沈似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的跟他陈明要害,他渐渐地也能听懂大概了。
如果不参与这场权谋斗争里,沈家就必须站队,也未必能赢。
但如果他也入场,那沈似就竭力去保他。
最重要的是,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澹台大人,也在这一边。
这‘醉心田园’、‘挚爱山水’之类的话,在很多程度上,都是给自己的颓废生活打个幌子而已,显得稍微那么正经又风雅一丢丢。
如果年纪轻轻就犬儒主义上身,要么是经历太多真的看破世事,要么就是混不上去,索性混吃等死。
苏慎多年不看书,如今澹台大人仙风道骨的往这儿一坐,只好硬着头皮背。
都是成年人,也没理由拖延推诿,该背就得背。
苏慎背的慢,就一遍遍的读,原本连这上下的词藻都念不通顺,读到最后竟然也掌握了平仄音律,气势便渐渐的出来了。
澹台夜安心陪了他一整个下午,直到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这苏慎才把一长篇的桑田论背熟。
这时候,哪怕澹台不多讲解,他也已经懂了大半。
“明天上朝的时候,背一遍就成了?”苏慎眼巴巴的看着他,心里还是慌得很。
“先吃饭。”
晚饭时间里,这海阳王像是突然对瓷碗竹筷起了十二分的兴趣,恋恋不舍的吃了两碗饭一碗汤,像是极力延长这吃饭的时间。
澹台夜坐在另一边,心不在焉的在想其他事情。
他自然开始怀疑这苏绒来去的方式,但始终都琢磨不透。
更令他警惕的是,这苏绒竟像能识破自己在想什么,两人昨夜商谈许久,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曾谈过。
待茶足饭饱,两人又回到了书房里,继续点烛夜谈。
“看懂意思了吗?”
“大概懂了,”苏慎忙不迭道:“但如果父皇问我是缘何想起——”
“你这些年也没少出城巡游。”澹台夜垂眸慢慢道:“公主这是想让你装作十年磨一剑,一鸣惊人。”
她有意把苏慎这些年的不作为,都改换成坚韧厚爱的为民思虑,直接用超脱的政论来刷新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苏慎拿着卷轴的手一抖,不可思议道:“这文章,是苏绒写的?!”
“嗯,下官只是誊抄了一遍而已。”
苏慎只觉得又是沉重一击,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妹妹……虽然养在深宫里,无论眼界还是格局,都比他长远数倍。
自己从前得意的那些东西,此刻真是相形见绌。
“既然都背熟了,那我们来简单确认几个问题。”澹台夜见这青年一脸纠结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慢条斯理道:“如果群臣中有人反对,你该如何?”
“辩驳?这是治国方针,关系百姓福祉!”
“不。”澹台夜淡笑道:“一切……交由皇上定夺。”
苏慎愣了下,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果皇上询问其中未详细说明的事情,你该怎么办?”
“——臣尚未想清楚?”
到底是个糊涂人啊。
“罢了,就教你一次。”澹台夜凝视着他的双眸,声音不高不低:“如果下位者质疑,就移权给上位者。”
“如果上位者问责,就挪转给下位者。”
“你要做的,不是占哪一方的声势,而是把这桩事做成。”
哪怕你把所有的决策都交给高层,把责任和难处都推给低层,只要说话得体,该认的活儿一分不推,功劳一分都不会少。
“如果,是同位诘难,有意苛责呢?”苏慎不确定道:“两个弟弟都是能人,他们未必能纵容我出位。”
“那就卖惨示弱,把水搅浑。”澹台夜打了个哈欠,浅淡道:“会了吗?”
苏慎思考了一会儿人生,勉强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三皇子突然站了出来,说有要事相奏。
老皇帝刚好心情不错,笑着准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了每一个人的预料。
苏慎站在台下,抑扬顿挫的将奏章尽数背出,若少年时朗诵《山河赋》那般,不仅字句条理清晰,从头到尾都流畅无比,犹如准备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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