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知道答案的,只有我一人。”
“陛下现在还觉得,一介女子,无甚用处吗?”
——
气氛有些尴尬。
完颜雍这次来,其实有出口恶气的成分。
他讨厌这个女人胜券在握的姿态,更讨厌她无所不知的样子。
也可能是在讨厌,每次都会不自觉地被她摆布的自己。
眼看着金国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军政各有突破之处,明显就要走向更加昌盛的局面,他才会来这云府,想要狠狠地打这女人的脸。
可是这一回,又是他哑口无言,还不得不听着。
——自然是可以不听的。
这事如果换成完颜亮,恐怕早就强要了这女人数次,等索然无味了就一剑杀掉,根本不关心这其中的曲折。
可他是完颜雍。
他是想要成就千秋霸业,折服天下的完颜雍。
所以皇上深吸一口气,还是坐了下来,压着性子道:“你要是放不出个屁来,今晚就拿你的头去喂狗。”
云祈低头从文稿中翻出几张纸,给他看自己梳理的情况。
金国由于民族特色,最开始过得是渔猎游牧的生活。
在打下辽国,正式建立金国之后,由于体制没有完全建立,金国一直使用辽宋的旧钱,没有明确的货币体制——他们所流通的货币,主要都来自于宋国。
而到了正隆二年,也就是完颜亮还在当政的五年前,上头的人才感觉不太对劲,宣布议铸铜钱,禁止铜制品外流,并且开始大肆收集民间铜器用来铸造“正隆通宝”。
问题在于,金国的铜矿并不太够。
铸造兵器要铜,修剪宫廷需要铜,哪怕就是朝拜礼佛,也需要用铜来铸造法器。
正因如此,在铜矿并不充裕情况下铸造钱币,可能铸个十几万贯钱,成本需要八十几万。
这意味着,整个金国的货币体系极不稳定,而且难以控制。
宋朝在北宋时期就开始发行交子,完颜亮自然也有样学样,在七年前开始设置交钞库和引造钞引库。
他想要达成的,是能够让铜钱和纸币能够同时发行,纸币面额也划分了五等,最低值20贯钱,最高值1000贯钱。
而因为贸易往来,宋代流行的银铤也同样相当受欢迎,毕竟金银天然是货币。
“也就是说,现在金国的货币体系,是完全依赖于宋国每年进贡的二十万银,以及榷场往来时获取的铜钱,”云祈给他看自己画的数据分析图,如学者一般姿态沉稳:“而纸币印发量一旦失控,整个体系都会崩塌。”
完颜雍虽然聪慧,对于她讲的内容也处在半懂不懂的状态里。
他本身就敏而好学,不会在这种时候还端着君王的架子,只思索着询问道:“那吩咐交钞库少印一些,不就完了?”
云祈揉了揉眉心,颇有种给小学生上课的感觉,只耐心地引导道:“陛下想一想,一旦战争爆发,或者宋朝那边单方面终止了铜币的流入,军费开支会不断上涨,为了安抚军士,纸钞只会越印越多。”
人们不是不知道钱印多了就不值钱了,可局势面前,有时候他们并没有选择。
“什么意思?”完颜雍突然觉得自己不懂‘钱’这个概念了,追问道:“有这么重要吗?”
云祈深吸一口气,跟板书似的用力写了一行字出来。
“货币的本质是债务,持有货币的本质是持有货币发行者的债权。”
“金国最大的危机,在于货币发行量能够被宋国随意干涉,且贵金属储备严重不足——这是我要谈的第一个问题。”
完颜雍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唐以和她关注的不是一个领域里的事情,但云祈说的这个,确实不是和贵族官僚打理好关系就能搞定的事情。
因为没有就是没有,金国境内铜矿少是既定事实,这也极有可能是完颜亮执意要打下南宋的原因之一。
别说兵乱爆发了,一旦旱涝灾害发生,百姓们收成受损,朝廷更拿不出钱来——因而必然会加印纸钞,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第二个问题,就在于贸易之差上。”云祈见这皇帝明显听懂了,这才循循善诱的教他如何看清另一个问题:“陛下对于榷场之事,应该有所了解吧。”
榷场的榷字,意思就是专营、专卖。
辽、夏、金三国,都曾与宋国建立密切的官营贸易,但这官营之中同样也有民间的商人参与,只是要缴纳对应的税银、牙钱,通过特定的凭证才能够进场贸易。
宋国从北逃到南,其实有割尾求生的意思在里面。
根据云祈的观察和分析,宋国在迁都之前,经济重心实际上已经在不断南移了。
她虽然不能如柳恣他们那样判断如今处在小冰河期,但根据气象资料的搜集也能够明白,如今北方的岁收越来越少,放牧也越来越难。
到了冬天,草原上河道冰封、牧草枯死,无论牛羊还是牧人都极难渡冬,正是在气候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蒙古和金国才会不断地想要南下,去掠夺更多的资源。
虽然从战争层面来讲,宋国和金国都各有劣势,但是在贸易方面,宋国却是富的流油,是五国之中最出挑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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