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如此稳健,这石驼的年纪想必也不大,但他的一张脸却凹凹凸凸没有半寸光滑干净的地缝,一双眼睛也是灰蒙蒙的,连眼白和眼珠子都分不开来……这样的一个人,随着骆驼一步一步地走在滚烫的大地上,姿态竟像是一个被放逐的王者。
“石驼”想必是个假名,他到底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过往?是什么人如此残忍,把他弄成了这个模样?
楚留香知道,这里面一定隐含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惊人的恩怨,但他却什么也没有问。若是一个人放逐了自己,心中想必有着伤心事,他又何必问呢?
一行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只沉默着赶路——即便现在水还很充足,他们依旧在下意识地节省。
盗帅无疑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虽然很多人都以为他喜欢刺激的生活,也喜欢投身到这些刺激里面去,但一个高明的小偷最需要学会的就是把握时机,为了寻找珍宝的藏匿之处与合适的盗宝方式,他总是需要静下心来细细筹划的。
如他所料,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人是胡铁花。
南宫灵年少气盛,但也是丐帮倾力培养的少年才俊,周身自有一种不动如渊的气势,姬冰雁本就沉默寡言,石驼不会说话,小潘本就是沙漠中的向导早有经历……
胡铁花大声叹气道:“我们难道就要这样一天一天地走下去?”
姬冰雁冷冷道:“你莫非希望我们碰上什么人不成?”来的若是沙匪他倒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遇见落难的人,楚留香和胡铁花那两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一定会去救的——这茫茫沙漠之中,苍天笼罩之下,谁又救得了谁?
他忍不住瞧了一眼身旁的南宫灵,这几天下来,姬冰雁总觉得楚留香对少年的关心许是太过了些。不管怎么说,南宫灵总是一个做过丐帮帮主的人,心智坚韧见识也定然广博,楚留香却像是在照顾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少爷似的,而且十分殷勤。
若非南宫灵不是个少女,姬冰雁简直怀疑楚留香在追求他。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蹄声传来,姬冰雁只好暗骂一声“乌鸦嘴”拉着胡铁花躲了起来。
漫漫黄沙中少有遮蔽物,他们只能躲在隆起的沙丘之后。
楚留香和南宫灵躲在一处,为了尽力把自己缩小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这本来很正常的举动却让某个动机不纯的人有些……心猿意马。
几匹骏马如发狂般直奔而来,南宫灵疑惑道:“没有人?”
楚留香故意转过头,嘴唇几乎挨着少年圆润的耳垂,轻声吐气道:“在马背上。”
他满意地瞧见少年的耳朵敏感地抖了一下。
五匹马上跳下来四个中原武师打扮的人,样子都很狼狈,最诡异的是他们一声狂吼,突然不约而同地拔出了刀,朝着虚空中砍去!
胡铁花忍不住喃喃道:“这些人难道见鬼了么?”
南宫灵苦笑道:“现在太阳还未落山,鬼应该不会这么早起床的。”
走南闯北如楚留香自是见识广博,他细细瞧着这四个人的武功招式,很快判断出他们正是五虎断门刀的人。彭家七虎若是已经继承了彭云的镖局,他们来到大漠,就必是走镖而来的——是什么样的货物,使得他们遭此劫难?他们到底是中了什么毒药,以致于在空中不断劈砍呢?
小潘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听说沙漠中有种隐形的恶魔,专吃人的心肝,他们莫非……”他显是已经恐惧之极,而最让楚留香惊讶的是,石驼竟也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发着抖,那麻石一般的脸上,也留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来——他虽听不见也瞧不见,却好像有种特殊的本领,可以感觉到身旁的危险。
四个大汉已是力竭而死,空中却飞来了一只鹰。这鹰神骏非常,流星般自空中俯冲而下,在马背上衔起了个箱子就远远地飞走了。
楚留香以绝佳的动态视力可以瞧出,这鹰在临走前,似乎非常不屑地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摆了一下尾巴上的毛……这样通人性的鸟儿,让他想起一个人。
事实上,在那个人开始用自己训练的灰色小鸟作为他们几个人的信使之前,楚留香从不知道一只鸟可以人性化到这种地步。莫非?
南宫灵显然也想到了,他眺望着天空中那个小小的黑点,羡慕道:“小灰比起它来可差得远。”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难道是他?”
南宫灵去很是肯定地道:“不是他。”
楚留香的眼睛黯了黯。从一个人提起另一个人的语气之中,总是可以分辨出那个人对另一人的感官:佩服的、厌恶的、怨恨的、爱慕的……南宫灵对无花的感情显然还很深厚,而楚留香也必须承认,如无花那般高洁清傲,不染尘埃的人的确很难让人忘怀。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即便知道那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都出自无花之手,这少年僧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却依然是纤尘不染、风采绝俗的,那样的风华气度,无花仿佛天生就该在人之上的,那双水边沏茶、月下抚琴的手用来杀人,似乎是……可惜了些。
彭云是个好汉子,他的子侄却不明不白地断送在这杳无人烟的沙漠里。可江湖之人本是朝不保夕,谁的手上没有一两条人命?就连楚留香,也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时。这几个大汉不说死得其所,起码死得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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