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在无数次连他也差点不能幸免的时刻,是如何挣扎过来的。
尔今流转世间的风,阿尔达之主送往他王国的吹息变得受阻重重,不那么清朗,甚至显得凝滞。万幸以他残留的力量,仍可连通融进那丝丝被消磨余下的吹息,追溯到这书页上丁点气息的源头。
犹如风筝线的另一头,霍然接上本已消失的风筝。
哪怕这只风筝犹在漫无目的地越飞越远,勾着线头的长线在他的心上拉出深彻的血痕,这份被攥紧的痛楚却令他清明地感到喜悦。
在麻木的寻找旅程中,获得一分活着的清醒。
她又不见了。
继五军之战结束归来的路上,继魔法河咒语解除的谎言,她再度莫名消失了。
会不辞而别,不是她。
至少,她还在意费兰的葬礼。就像她在意贝列戈哈留下来的匕首。
但整个黑山谷、整座绿叶森林,都没有她经过的痕迹。
格洛芬戴尔传信回林谷,没有结果;所有提努维安放出的飞鸟,从褐地到灰港,从灰山到岩地,无一有音讯。
又像上次那样。
仿佛她从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可他是记得她的。
他的下属、他的客人,都记得她。
莱格拉斯带领部份子民去往月境的前夜,到了她的房间怀念。自芬妮尔和长女在临冰战役牺牲,日后陪着年幼莱格拉斯最多的,除了洛斯迪尔,便是她。他看出儿子对她的思念,心中对她俨然多出了一分谢意和无端的怒气。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又再浮上他的心头。
莱格拉斯退出了房间后,他环顾她的摆设,眼神不由在壁柜的侧边格子里,一个显然许久未被翻动过的包袱上顿住。
搁置下的行李,却又不作处理。
他鄙夷着自己的踌躇,然而想不到布结解开后,一样丢失多时的物件会暴露在他诧异的目光之下。
是她偷的?
不,她还没这个能耐。
他伸出手想要拾起那枚镶嵌紫水晶的领针,在碰触的一刹那,好似死死顶住暴洪的水闸轰然打开。
没见过、没听过、没感受过的回忆纷沓而至,如海潮发难般狂啸吞没了他。
他捂住胸口,像个溺水者,像那时一心找回宁若戴尔而义无反顾扑进海里的阿姆罗斯,明知不擅泅水,却因着渺茫的乐观和希望,最后眼睁睁任由不甘、无力的窒息感充斥全身。
指间的书页因外力过度轻微发出了抗议的声响,他猛然回到现实,惊怔着松开了手。
在蓝鸟胸前沾上无瑕的鲜血那一天,他的身体再次变透明了。
随之丧失控制权的,还有他的意识。
他忽然觉得很累,王国已经空空荡荡,至终不愿西渡的子民俱化成林间泉边无形的游灵。如果还可以去往亡者大殿,他这回不会拒绝。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并非通过一般的路径进入亡者之主的居所。
当他恢复意识,人已身在梦园连接亡者大殿的入口。
肃穆的殿所从外面看不清边际,一直到融入恒久无垠的黑夜,暗紫为主色调的宫堡处处带着压迫感,却不至于令人心生恐惧。篇幅宏大的挂锦井然有序悬挂在挑高的墙上和浑圆的立柱之间,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就这样毫无遗漏地陈列在视野中。他亲身历经的,他未曾耳闻的,那些或光荣或悲壮的征战,那些或傲然伟岸或苦楚卑微的人物,所有的篇章环环相扣,所有的恶果自有前因,直至形成一道关于阿尔达演变的独一无二的轨迹。
而这些织锦尚见不到确切的尽头。
他对居高临下审视着自己的男人的身份已无比明了。
正是这个显现着与精灵相去不远模样的男人,亲口唱出日后如雷贯耳,像影子与梦魇一样伴随流亡智精灵的诅咒。
“瑟兰迪尔·西莱恩·格洛里西尔,欧瑞费尔与芬温之子,你未亡故,如何来到精灵亡者聚集的处所?”
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他恭敬地行礼:“见过亡者大殿的主人。我也在为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感到困惑,我清楚依据我们的选择,我若身躯化成了灵体,应该一直在中土上飘荡才是。”
纳牟·审判之主眯了眯眼:“原来如此。你一非身受外伤,二不是悲伤过度,能超越结界身临阿尔达之外,只因你身上携带的宝物。”
这下他是真的疑惑了,抬头仰望体形是自己数倍的亡者之主,“这是何意?”
在他面前,半空中倏地现出一抹微微闪烁的紫光。
他一动不动,直待那光芒有缓缓落下的迹象,方抬手去接。
“这本是梦心湖湖底的结晶,被奥力取出置于中洲新隆起的山脉下,后经提芬奈尔采出并打造,赠于戴隆,由美丽安封圣,再到了你的手中。”
他说不出话。自感受过领针的力量,他便知这枚紫水晶很可能不像当初自己收下时认为的普通矿石,却没料到它竟来自梦心湖——神之庭中,唯一能让亡者通过它重温往世物事的圣湖,坐落在纳牟之弟伊尔牟的领地梦园。
那么,她也是梦吗?
他目光轻闪,此时又听得对方发问:“汝可后悔汝之选择?”
指不西渡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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