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派祥和的美景,很难想象数月前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汉匈大战。汉军一面跟随李息将军出代郡佯攻代郡单于主力,另一面在二舅的带领下绕道云中直奔高阙,突袭匈奴白羊王、楼烦王的后方,截断二王的后路,又分出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插入二王的部队之间,将二王的主力分割成两只孤立的部队,同时切断他们的粮道。最终二王乘夜带残部逃脱,薄泥部、符离部不战而降,大汉一举将河朔草原收归囊中。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骑在火云背上得意地自言自语,开心地幻想着二舅同河朔二王战斗的情景。摸摸自己的脸,这一路上心情舒畅,下颚骨已咧得有些僵硬。
“哇,这么恢弘的帐篷!”甫一进门,苏武惊呼道。这里是韩说在朔方的家,我们今夜在此歇脚,准备明日再继续行程,赶往新边境线看望苏建伯父。
“小韩府”四周的装饰很像大姨夫公孙贺家里的那种布置,一半是汉人精细的字画,一半是匈奴粗犷的饰物。韩说同大姨夫一样,一半汉人一半匈奴人,可能这样的血统,注定对汉匈两地的风土民生都会有感情吧。
“毕竟是毡房,比不得长平侯府,挤挤,凑合一晚。”韩说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失落,不过他很快在自己家里的温馨氛围中变得开心起来,“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作为一顶毡房,已经很不错啦。”我安慰他。长平侯府的面积,比起韩说从前在京城的韩府,还是要小上不少的。
月黑风高,苏武已经累趴下,直接和衣而卧,缩在角落里香甜地打起呼噜。
奔波一整天,身上略有些不适。
“我想洗个澡。你这里有水吗?”
“凉水洗得惯否?”他见我挑眉,解释道,“朔方原条件艰苦,不比京城,没法立刻就有热水。”
夏日的水温并不算寒凉,被草原的热风吹了一整天,清水环绕住皮肤带来的润泽感,反倒令人十分惬意。
“我洗好了。”我爬出浴桶,边擦头发边转身朝屏风外喊道。
一回头,只见韩说正靠着帐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你背后这里,谁弄的?”他走过来,手指覆上我的肩胛。
“我自己不小心碰的。”我瑟缩,避开了他。
“想糊弄我?”韩说轻哼一声,“我是过来人,这种齿痕不可能骗过我。”
夜风吹进帐,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想说是吗?我来猜猜看,是平阳侯吧。”
拒绝回答这种明知故问,我默默朝屏风外走去。从京城出发的那天,曹襄请假跑来为我送行,我指挥苏武在前院拦住小侯爷,自己从长平侯府后门溜出去,打马先行,韩都尉亲眼目睹我仓皇而逃的狼狈相。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韩说后退两步,转过身,解去自己的衣带。
中衣飘落到地面上的那一瞬,我以为我的眼前是一具仙人之躯。只是,那本该完美无瑕的躯体上,却布满纵横交错的粉色伤痕,一些地方依然结着碎痂,呈现斑驳的暗红色,从肩胛骨沿脊背向下,直到消失在股缝间。
图腾一般的痕迹,与其说像蝴蝶振翅,不如说更像连绵的茧丝,将眼前这具美丽的身体紧紧束缚。
“这些是——鞭伤?”我抬起手指,轻轻贴上那一道道粉色的凹凸。
“不错。”他捉住我的手腕,转过身面对我。
“看到了吗?你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会被这具身体所累。他们只爱慕我们的容颜,没有人在乎我们心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韩说的声线带着痛苦的尾音,“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做有钱人的附属品,做负心人的替代品,明明可以有美好的前途,却尽数毁在自己的手里。”
“我并不是平阳侯的附属品啊?”我对他激动的话语表示困惑。
对方一双好看的眉渐渐蹙起:“可是他在伤害你。”
我挠挠头:“其实不怎么疼的,而且他已经道歉了。”再说我也咬了曹襄,我俩算扯平了吧。
“全是血印子,还不疼?”他诧异地望着我,“他咬你的时候,你反抗了吗?”
“好像没有。”当时光顾着同曹襄赌气,竟然没注意他下口那么狠。
“你喜欢他吗?”韩说终于抛出这个问题。
喜欢,抑或不喜欢,已是第二次被问起。我好像一直没有太在意,同曹襄在一起,纯粹是跟随自己的直觉。
“不知道?那换个问法。如果他不是平阳侯,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会在意他吻你,容忍他咬你吗?”
我坚定地摇头。即使是来自陌生人的轻微触碰,我也会本能地感到厌烦。
对方的面色终于缓和许多,眼中仿似带上了些笑意。他低头凝视我,那双浅棕色眸子里,瞳孔微微翕张。
就着手里的烛光,我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翻找换洗的衣服。
视线落在一只小布包裹上。
“平阳侯托我捎带的,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你。”就在刚才,韩说将那只沉甸甸的包裹搁在我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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