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过——”我奉送给圈住我不放的人一个大喘气儿,婉拒道,“臣更想进骁骑营效力。”
“你想去参军?”天子皱眉,“是因为襄儿去了骁骑营吗?”
平阳侯?我摇头:“不,臣的愿望一直是仿效舅父,去前线,上阵杀敌。”
“你还小,哪里能砍得动那些高头大马的匈奴兵。”天子呵呵笑了一阵子,终于松开手,“这样吧,中大夫之职朕暂且给你留着,外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
京城终于迎来萧瑟的凉意。郭解早已动身回颍川做迁来茂陵邑的准备,赵破奴和高不识也被顺利地收编进期门军胡兵营,长平侯府总算安静了一阵子。
“去同你衿娘说一声,我今晚去主父偃府上给他饯行,可能要很晚才回来。”甫一进门,二舅嘱咐我。
我接过对方踢过来的蹴鞠踮了两下。
“饯行?主父大夫要离开京城?”
“对,他要去齐国担任国相。”
“他不是一直在加班弄《推恩令》吗?怎么突然被发往郡国?”
“陛下临时的决定,具体一时半刻也说不清。”二舅卸下军甲,套上素色外衣,“这样,去病你也换身衣服,同我一起去吧。”
出门的时候,天空下起小雨。我坐在马车里,偷偷望向身边神情憔悴的舅父。明明打了胜仗,他的眉眼间却一直难见喜色,只比从前更加惆怅。
二舅抬眼,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朝我绽开一个笑容。
“房契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用脚尖踢着对面的车座。
“京兆尹说,必须有平阳侯的许可才能迁回去,否则会被视为贿赂。公主府我也去过了,管家说平阳侯最近待在军营训练不回家,他拿不到印章。”
归还房产的事儿比我想象得要棘手,全因为曹襄在卫府房契上署的是我的名字。
“北境休战,按理说训练不会那么紧张。”二舅拍拍我的肩,“需要我帮你吗?”
“不了,”我摇头,“这种小事,多跑两趟就好,不用麻烦舅父。”
“卫将军,卫公子,里面请。”管家引路,我跟着二舅绕过精心布置的庭院。天色已暗,主父府上四处灯火通明,此处不说镶金雕银,但也处处精装细裱,比起长平侯府要华丽许多。可惜过不了几日,这府邸就会人去楼空了吧。
“太后年事已高,身体欠佳,急于在有生之年为陛下铺好后路,燕王家眷进京之事,也怪不得主父大夫您。您完全可以选择留在京城,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刚入席便听得对面耳熟的会稽口音,竟是多年不见的前太傅朱买臣。
“朱先生此言差矣,”主父偃饮尽手中酒水,“前有贾谊《治安策》,后有晁错《削藩策》,如今轮到我主父偃扬名立万,岂非天命?”
“天命亦可抗之。”朱买臣摇头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主父偃还是那句话,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主座上之人站起身,眼中闪出兴奋的光彩,他再次猛灌一杯,拍着胸脯,慷慨激昂道,“《推恩令》立竿见影的效果,诸位有目共睹,各小郡国自乱阵脚,兄弟阋墙,鸡飞狗跳,已无须陛下再劳心费神。现如今只剩下燕、齐、赵这几块硬骨头,理当是我赴汤蹈火的时候。若是啃得下来,我便是成就大汉万年太平江山的功臣;若要啃不下,很不幸,难保不再重演一次七国之乱,令各位焦头烂额。所以在座的诸位,祝我马到成功吧。”
说完这一通,他一饮而尽,再度添满一盅,朝着二舅举起酒杯:“若是真的发生了第二次七国之乱,臣希望这一次,卫将军能站在臣这边。”
“主父大夫言重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力。”二舅举杯回敬道。
夜已深,窗外漆黑一片。
越是心情郁结的时候,越容易喝高,这一点我自己有过切身体会。马车颠簸,醉酒的二舅伏在我膝上,似是已昏昏入睡,然而我却能感觉到手边人的双肩正轻轻微颤。
“舅父,这里除了我没别人,想哭就哭出来吧。”我拍着二舅的背帮他顺气。宴会上的气氛极其压抑,送别的诗歌唱了一首又一首。
二舅闭着眼,唇角勾起一个凄凉的笑容:“主父偃这一去,恐怕回不来了。”
“他真的要以身赴死?”我抛出方才酒席间攒下的满肚子疑问,“他为什么会认为舅父不会站在他一边?”
对方睁眼望向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哀伤。
“三十年前,太中大夫晁错激进削藩,十多天后吴楚联兵反叛。虽然最终由袁盎说服孝景皇帝诛杀晁错,但是你可知,是谁找来袁盎去说服孝景帝的?又是谁带头弹劾晁错的?”
我摇头,期待着对方揭晓谜底。
“是前国舅窦婴找来的袁盎。七国反叛时,今上只有两岁,同如今的据殿下一般大呢。”二舅平静的叙述与他痛苦的面色完全不相符,“而弹劾晁错的人,不仅有当时的丞相陶青,还有廷尉张欧,也就是如今的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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