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大人,侠士的为人,臣非常了解,断不会犯下这等惨无人道之罪行。行访者宫门殒命,显然有人意图栽赃嫁祸。”
“卫将军误会了,此案绝非臣不作为。京城的百姓都盯着这桩命案,舆论压力那么大,您断不至于还看不出,陛下这次是要惩一儆百?不管是不是侠士犯的案,他恐怕都在劫难逃。”
迎春花丛后,二舅正与张汤坐一处对饮,最近刚被陛下提拔为中大夫的赵禹持酒壶侍立一旁。
前段时间在天禄阁碰到赵禹,我偷偷瞥见他借走的那些书籍,不仅有汉初丞相萧何制定的律法《九章律》,还有先周魏国国相李悝的《法经》,以及秦帝胡亥修订的《秦律》。后两本乃先朝著名的酷刑律法,如今这些个书籍出现在负责制定新《汉律》的大夫手中,不禁令人汗毛倒竖。
“他们在说谁?”我问凑过来的新郎官小舅,顺便瞥了一眼角落里被他成功放倒的陈妍——拼酒这事儿,自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二哥没告诉你吗?豪强郭解遭仇人告发,结果告状的人夜里死在北司马门外,朝廷下达缉捕令,悬赏捉拿郭解归案。二哥作为北军将军不好亲自出面,只能同廷尉署私下打听。”
“缉捕郭解?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病你天天在陛下身边转悠,怎么消息比我还不灵通,这事儿起码在京城都传两三天了。”小舅见我满脸诧异,不屑地说。
***
“陛下,陛下。”终于等到天子下朝,我迫不及待地奔过去,“陛下,您——”
“去病在呐,正好,赶紧随朕去甘泉宫。”帝王说着从我面前匆匆走过,直接穿过大殿,登上等在门口的御辇。
“是,臣现在就去取马。”我转身往北门跑。
“回来,”天子叫住我,“有车骑什么马,快上来,别磨蹭。”
车轮碌碌,荀彘带着一堆侍卫,簇拥着帝王小驾迅速向北奔去。我偷偷瞥了一眼身边人,一路上他神色阴郁,一言不发。
唉,还是另外挑个时间再替郭解求情吧。
曙光破晓,甘泉宫外轻烟缭绕,绿树成荫,大姨夫率领皇后仪仗、公主仪仗跪伏道旁迎接圣驾。
陛下已经前往寝殿,我跟在许多人的队伍后面,行至太后寝宫门口垂手而立。神色慌张的内侍婢女匆匆地穿梭于廊阁间,大气也不敢出,四周安静得出奇。
“哇——”据殿下被阴森的气氛吓到,大哭不止。
“禀皇后,太仆大人,太后醒了。”太医令推开门,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会儿向太后请安,你们都收敛些,话要想好了再回,不得无礼,不许耍赖。”踏进殿门之前,小姨嘱咐她身后这帮孩子们,“伉儿你站到队伍最末,你去病哥后头。”
殿内弥漫着草药苦涩而浓郁的气味,几乎无法呼吸。三位公主围在太后身边,天子坐在榻旁,侧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是料想不会比先前好。
“娘,卫家人都在这里了。”平阳长公主牵着据殿下的手走过去,“据儿,喊祖母。”
“祖母!”据殿下举着手中的糖串,露出两排乳牙。
众人屏住呼吸,期待老人家看到可爱的皇孙时会给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据殿下的牙牙学语,榻上的人并没有回应。
我好奇地抬头,远远望见她的目光在面前这一群人中不断逡巡,最终落到队末的我身上,起初空洞无神的眼眸中闪过欣喜的神彩。
“去病,你过来。”平阳长公主朝我招手。
殿内那么多人,太后独要见我?
我跪到榻边。手背被对方形容枯槁的手紧紧攥住,掌心粗糙的温度告诉我,面前的妇人尚留一缕生息。
太后望着我,面上终于漾起微笑。她双唇微翕,颤抖着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嫣儿。”
听到对方叫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太后误会了,臣不是——”
“太后说什么你就应答着,不许说不。”平阳长公主迅速在我的肩上拍了两下。
“嫣儿,”再次叫着同样的名字,王太后眼中闪过惊恐的神色,“哀家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哀家把你害死了,你浑身上下全都是血。”
我无奈地望了望长公主。幸好早晨进宫前已换上宦者快马送来的米白曲裾,若我依旧穿着昨天那套绛红深衣,估计太后得当场被我吓死。
“娘,你看,嫣弟没死,活蹦乱跳的呢。”长公主代我回答。
手突然被执起,被太后用尽全力重重摁进身边男人温暖的手心中。我诧异地偏过头去,对上帝王的双眸——他惊讶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忧伤。
“你没事就好。哀家终于想明白了,你和彻儿爱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哀家不会再过问。”王太后的笑容,如和煦的春风。她开心地絮叨着,嘱咐她假想中的那个人,“你要替哀家照顾好彻儿,他是哀家唯一的儿子,他要御驾亲征,你一定要帮哀家拦着他。你这几次出征打得这么好,哀家十分开心,希望你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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