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抓住真凶,廷尉署不得不采取无奈之举,在法场内外布满严阵以待的弓箭手,设下天罗地网。可是真凶始终没来劫法场,倒是我带着朋友们冒失地跑进了圈套。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伸开双臂回抱住对方,“舅父,我知错了,我不应该贸然行事,给舅父带来困扰。”
二舅攥住我的肩,面对着我,直望进我的眼底:“不,是舅父的错,舅父本不该瞒着你。如果你事先知道陛下有令,郭解案凡法场肇事者,就地格杀勿论,便不会贸然前往。”
面前人那双被自责填满的瞳眸中,我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终于后知后觉左脸热辣的痛楚,伸出手指碰碰,四个清晰的指印已经开始浮肿,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哪里比得上心中的后悔与愧疚。
我还记得二舅在甘泉宫听到大赦时的喜悦,更记得郭解住在长平侯府的那段时间,二人切磋剑术,挥洒一地落花的谐和美景。我看得出,二舅尊敬郭解,远超过那些平日里登门拜访之客。而我只是本能地试图挽救那个蒙冤受屈,为真正的恶人背负了罪孽的无辜生命。
毕竟,郭解不仅是我的恩人,更是二舅所重视的人。
“不是这样的,舅父。”我摇头,轻轻地笑了笑,“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前去搭救郭侠士,不管我是不是杯水车薪,不自量力。只是这一次,我不会这般匆匆忙忙,我会想个十全十美的办法救他。”
“挨了打还笑得出来。”温暖的指腹抚上我的脸颊,二舅的眼中再泛起涟漪,“虽然这些话现在说有点不合时宜,但是舅父还是想告诉你,作为一名军人,荣誉也好,纪律也好,最重要的是正直,关键时刻能够坚持原则,不忘初心。你一心救人,舅父为你感到骄傲。”
“舅父,您终于同意我参军啦?”我掐了一下手背,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是的,我同意了。”
对方的唇角终于向上弯起,笑颜凝聚成仿似比车外的夕阳更加绚丽的漫天飞霞。他宠溺的目光带领着我不断沉沦,那双姣好的红唇在我眼前一张一翕。
一刹那,我再次听见自己渐渐放大的心跳。
(***)
是梦终究会醒。我坐起身伸了伸懒腰,望见面前叠放整齐的中衣以及热气腾腾的早餐,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厢房。
“霍公子,还是让奴婢侍候您梳头吧。”家仆手足无措地瞪着我和齿梳搏斗。自从束起单髻后,我就再没自己梳过头,今天试着对镜自梳,不是这儿鼓一块就是那儿翘一根。
“不行,进了军营还不是得自己束发,我得先练习一下。”我打发杵在身后的家仆,“去把我的新军甲拿来试试。”
家仆转身离去,我继续琢磨怎么把头发聚在脑袋正中而不会歪到一旁。
齿梳突然被人从手里抽走。
“说了我自己梳的。”我转身欲夺回来,却见二舅正立于我身后。
脸蓦地一红。
“舅父您不是去宫里头了吗,怎么回来啦?”
对方示意我坐回镜前,三下五除二帮我挽好发髻,取了跟簪子固定住,挑起我的下颚细细观察。
“年轻就是好,已经消肿了呢。”他在我的半边脸上落下一个吻,拾起桌上的中衣展开来抖了抖,披在我肩上,“别试军甲了,赶紧换上这套,随我去驿馆迎接一位老朋友。”
***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三元三年秋,就在几乎谁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灰头土脸地在沙漠里头流浪的时候,汉使张骞终于从西域归来。
今上始元二年,也就是我刚随小舅抵达京城的那一年,张骞已经带着陛下的希望,离开长安寻找大月氏国,与我堪堪错过。运气和这位使臣开了个玩笑,他在沙漠里迷路,被匈奴人和羌人扣留长达十一年之久。去的时候他带了一支百人使团随行,如今回来时,只剩他的向导堂邑父、张夫人和一双儿女。
“阿爹你看,这小子和我一样是卷发呢!”公孙敬声兴奋地抱起张骞的小儿子,在他发间一阵乱揉。对方奋力揪住敬声表弟的发髻,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很快发展成两人互相扯住对方的发髻,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对方,谁也不愿先松手。
“唉,子叔的儿子居然都这么大了,想当年我走的时候你连胡子都没开始蓄,现在已经满脸褶子啦。”张骞感叹道。
“还不是被敬声这臭小子折腾的。”大姨夫不自然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子文你也被大漠的风沙吹得认不出了呢,当年那个皮娇肉嫩的张公子,现如今不仅脸上褶子比我多,还入乡随俗,娶了位匈奴夫人,真是艳福不浅。”
“别说你我了,卫青这小子才是大变样呐,我走的时候他才到我肩膀这么高。”张骞边说边拉过二舅比划,被大姨夫拦住,推回座上。
“子文你可别再像以前一样乱摸头,人家现在可是车骑将军长平侯,有勋有爵,位在你我之上。”
“失敬失敬。”张骞吐吐舌头,目光转悠至坐在二舅身边大啃特啃那些奇怪水果的我,“这位是?”
“我外甥,霍去病。”二舅伸出胳膊肘环上我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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