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二舅屋里商量事儿呢。”衿娘小心地帮我摘去被缠住的枝条,“别去打扰哦。”
又是什么神秘的事情,不可以在饭桌上说?
“聂壹确实是块做死士的材料。但是我信不过王恢。”大舅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决策是否有改变?”二舅的声音。
“没,陛下心意已决,这次一定要打一个翻身仗,以雪白登之耻。”
“田丞相那里怎么说?”
听到“田丞相”三个字,冷风中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去病,进来吧,外面冷。”二舅招呼我。
苏合香弥漫在室内,二舅刚沐浴完,换了浅色中衣,浴巾包裹着长发,跪坐于书案前,正奋笔疾书。
大舅双手环抱坐在二舅榻上,一只脚踏着榻面,皱眉道:“小孩子不要随便窥听中朝机密。”
“去病也不小了,让他听听无妨,”二舅停了笔,抬起头笑道,“陛下一直挺重视这孩子的。”
大舅朝我扬了扬下巴:“霍去病,你发誓,不许把你听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发誓。”我坐到榻边,伸了右手三个指头指天,顺便把大舅那只踏在榻上的脚踹了下去。
大舅白了我一眼,接着对二舅道:“田蚡那里,自然事事顺着陛下,不过田蚡手底下韩安国依旧不松口,老顽固仗着自己是老资历,不一定会心甘情愿打配合战。可惜,江都王刘非的事儿一闹,中朝整个儿丢了选将资格,这次还得从他们外朝九卿里选将。”
二舅见我不解的神情,解释道:“韩安国是新上任的御史大夫。”
不过,我关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中朝没有选将资格?那舅父们也不能带兵了?”
“虽然不做将军,我们作为护军都尉,还是要随韩御史出战的。”二舅语气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再望望大舅,他眉眼间的一丝失落告诉我,他正用沉默不语来逃避我的问题。
烛火劈劈啪啪地跳动,我注视着二舅在竹简上写下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隶书。片刻的寂静后,二舅停笔问:“兵力分配初定了吗?”
“定了,每将三万,王恢那里追加三万,李息和子叔日前已分别去往马邑和代郡布防。”大舅等二舅又刷刷写了一段,才叹气道,“问题是,王恢纸上谈兵,缺乏经验,一次给他三万,怕他镇不住。”见二舅笑着摇头,忙补上一句,“东瓯一战闽越主动退兵,不算数。”
“要王大行令主动带兵出战不容易,不过留他在代郡截防未必不可。还有几个月时间,陛下那里明日我去劝说。”二舅搁笔,吹干墨迹,想了想又问道:“除了韩御史,可还有其他人保留异议?”
大舅思索一阵,道:“如今只有一人。”
“哪位?”
“郎官主父偃。”
“主父偃?去年来过咱家的那个书生?他回京……已经做了郎官?”乍听到这个名字,我蓦地跳起来,将两位舅父吓了一跳。
“是啊,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课业没完成,我先走啦,你们慢慢聊。”我打着哈哈逃离了二舅的房间。
看来,那个被我送回胶东的家伙还是坚持爬回了京城,这次不知道他是如何凑足的盘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人野心昭昭,一定得想办法封住他的嘴,顺便把他亏欠卫家的钱连本带利讨回来。不过,主父偃放着这么一个逢迎天子的好机会不用,不按牌理出牌,公然反对出战,竟有点卓尔不群的意味,难怪二舅会为此人倾囊相助。
合上门之前,我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我的两位舅父。虽然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样貌却正是七八分相似,个头也差不多高度,才华更是不相伯仲,我们卫家两位才俊七年前尚是奴家之子,如今双双坐镇中朝,皆已人中龙凤。只是这二位舅父性格迥异,大舅雷鸣电闪,风风火火,略有冒失;二舅上善若水,温润如玉,沉稳干练,相比之下更胜一筹。当然,我这么评判也多是因为二舅在我心中的分量。
话说回来,距离二位舅父上回像今晚这般坐在一起严肃地论事,好像已经隔了很久了呢。
看来,这回是真要开战了。
晚间我趴在书案上,正昏昏欲睡。二舅推门进来,将三捆书卷放在我的案头,看见我迷朦的模样,微笑道:“累了就去睡吧。”
我揉揉眼睛摇头:“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书案上摊着枚皋布置的《淮南鸿烈》,乃淮南地藩王刘安新进贡的杂家著述,正巧翻到《兵略》一文,二舅举起对着烛火浏览。
“去病果然是对兵家之事开始感兴趣呢。”片刻后,他点头道。于是指着带来的三捆书卷的其中一本,“《孙子兵法》,汉军入门课业,你小时候看过这本,还记得吗?”
“记得。”我点头。刚来卫府时,慕孙子之名借来的书,因为那时看不懂隶书这个新字体,中途就放弃了。
二舅又指了另外两本:“这是《吴子》和《司马穰苴》兵法,陛下最推崇的两本兵书。这三本足够你看到舅父们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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