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大舅无奈地念完最后一段祝词。玄丝纁裳,黑絇纁屦。爵弁服下,少年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弱冠青年的坚毅。二舅跪拜在父亲郑季的灵位前,誓要报匈奴于马邑杀父之仇。
成年的雄鹰已预备好为他的帝王展翅高飞,我心中轻笑一声,韩嫣说得没错,对于帝王家来说,年轻的韩说果然只是个替代品吧。
“霍公子请留步。”随着离开太庙的人流向外走时,我被宦者叫住,“陛下请霍公子去侧室一叙。”
“好。”我趁机甩开苏武紧跟的步伐。
推开侧室的门,天子和小姨卫子夫已经落座于上,右边席依次坐着大姨夫公孙贺、大舅卫长子——现在应该叫卫长君、二舅卫青——现在应该叫卫仲卿了、小舅卫步广,左边席依次坐着苏建伯父、大姨卫君孺、大衿娘卫苏氏和她怀里抱着的卫长公主表妹,年幼的阳石公主表妹和公孙敬声表弟被乳娘照顾着在内间玩耍。
在京的卫家人齐聚于此,其实严格来说,卫家人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
天子似乎还在回味那场自个儿精心策划、众大臣热心配合的冠礼。见了我,双眼一眯,唇髭一翘,露出一排白闪闪的上牙。
“去病,你的这些姨夫舅父出征在即,你难道不来和他们道个别吗?”
道别?我瞪着天子,似乎他问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开玩笑,我要如何道别?祝他们旗开得胜吗?谁不知道刀剑无情。告诉他们我会很想他们吗?只能徒添烦扰挂念。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回不来,我会为他们难过,为他们心疼吗?
拳头暗暗攥起,眼眶突地一阵酸疼,我咬紧牙关,但是情绪似乎不受控制,眼前止不住地开始模糊,闪动晶亮的光芒。
“怎么哭了?”
“应该是过于担心忧虑了吧。”
“陛下,去病还只是个孩子。”
人影攒动,各种各样的声音向我围拢,分不清是谁在用帕巾抹着我的脸。
不知为何,最近自己的确变得容易冲动了呢。
当我终于再度看清周围的时候,卫长表妹正环抱住我的腰,仰起头,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
“哥哥不哭。”她用好听的童音轻轻地说。
“去病,这段时间要不要考虑搬到宫里,和你小姨一起住?”干坐在原地的天子望着卫氏一家围着我手忙脚乱,哭笑不得地提议。
我乖乖地叩头道:“回陛下,臣待在卫府很好,只是刚刚参加完舅父的冠礼,一时激动,冒犯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是朕不好,不该当面提分离的事儿,”天子尴尬地说,“你不要自责了,朕赦你无罪。”
第18章 18 初吻
盛夏酷暑,旱情卷土重来,波及京师。
大军开拔的第二天下午,我没和曹襄他们去踢蹴鞠。李敢的爹亲李广也去了战场,但是李敢每天下午都来北门与众人开心地踢蹴鞠,看不出一点儿担忧之色。也许是因为他的哥哥郎官李椒暂代其父卫尉一职留京守城,家里人在,比较有安全感吧。
不去球场,我拐弯去了隔壁的射箭场。
最近韩太师经常出没靶场,每次都背着一大桶箭,面无表情地“哐哐哐”一顿乱射,居然也能射倒半场的草人。我在靶场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手里摊本竹简当扇子扇着,一边欣赏韩嫣射箭,一边观赏对面的宦者捡草人。
反正,我不想回那个除了大衿娘和两个家仆以外空空荡荡的家,或许靶场这里我能有幸学到百步穿杨的秘诀。远的,上战场什么的先不说;近的,我得先把自诩神射手的李敢比下去。
“想学吗?”红衣骑士背着长弓走到我面前。
“嗯,想学。可是我今天没带弓。”今天白天上的是经书课,弓箭未随身。
“要不要试试我的。”韩嫣说着从肩头取下长弓。
我撇撇嘴:“你的是右手弓。”
“其实左手弓右手弓无甚区别。” 韩太师绽开一个微笑。他抬了头望向靶场另一端,“喂,那头的,请给一个活靶。”
宦者拿了根带勾长棍,艰难地来回拖动一只草人。
韩嫣自我身后圈住我,一手搭着我的手握住弓,另一只手执了箭搭在弦上,带着我感受弓弦的力度,慢慢瞄向那只移动中的草靶。他个子很高,所以每次陪我练射箭都必须单膝跪地;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于被他以如此亲密的距离指导我练箭法。
长年习武的有力身体丝严缝合地贴着我的脊背,呼吸间的热气拂过我的后颈,引起我一瞬间的恍惚。
“你不专心。”韩嫣皱眉轻叹,“战场上,每一个敌人都是一个活靶,甚至你自己也是别人的活靶。机会转瞬即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时间给你慢慢瞄准。”
手松开弦的时候,箭矢在我的耳边留下“铮”地一声,远远地射到移动中的草靶的胸膛上。
“不光用眼睛去瞄准,也要用耳朵去听辨。”他指着草人被射中的位置,“但是最重要的,是用心。”
***
月光渐渐被乌云遮住,星光黯淡地洒向大地。夏虫的鸣声渐渐带了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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