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也是这么说呢。”我望着星空,在记忆中搜索着诗句,“‘乘彼诡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当初李司业教这句的时候,我还嘲笑这女孩又哭又笑像个疯子,现在看来是真的。”
韩太师惊讶,唇角依旧上扬,眼中却露出失望的神情:“你有喜欢的女孩了?”
我点头,复又摇头,决定跳过他的问题,以问代答:“所以,爱上一个人以后,就会疯疯癫癫,被对方左右?我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
“别想那么长远的事儿。”韩太师伸出手臂环过我的肩背,唇抵在我的额侧轻吻我的发梢,“你还太小,容易将友谊,或是依恋,同真正的情与爱相混淆。再等等吧,你长大后会碰到这样一个人的。”
我皱眉,抬头反驳道:“我已经不小了,分得清喜欢和爱。”
“是吗?”他轻笑。
韩嫣突然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这种语气令我本能地感到不悦。我不想告诉他,其实我已经碰见了这么一个人,我会因为这个人的喜乐而开怀,因为他的伤心而悲哀,因为他的远离而忧愁,因为随时可能失去他的恐惧而挣扎。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连日来的毫无音讯,令我如此牵肠挂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马邑。当初果真应该听天子的话,选择搬到未央宫里去住吗?那样或许每日里能时不时地探听点前线传回的消息,不至于如今这般手足无措,焦急地等待。
思绪开始变得纷乱,犹如一池宁静的水忽然掀起滔天巨浪,漩涡拖曳着我不断下沉,令我无法喘息。
“我要回家了。”我推开韩嫣,站起身来,同时将心中的后悔与郁结尽数洒在脚边人身上,“刚才的吻,是你起的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撑起上身仰望我,笑容消失,一向高傲的眉宇现出愕然与慌乱。
“对不起。”他轻声说。
我收起紫杉弓,将它挂在火云身侧。回头望去,韩太师依然怔怔地坐在原地。走出一段,轻轻的哼曲声自背后传来,曲词我恰好知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踏过铺满苜蓿的青草地,我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
烦躁地向着家的方向蹓跶,不知不觉一抬头,已行至长乐宫北门。高高的宫阙居高临下,森严地俯瞰着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试图避开这带给我奇怪感觉的地方,没想到今天又走到了这里。
夏夜的虫鸣发出单调诡异的声音,我不禁牵拽紧火云,加快了脚步。
一名执剑侍卫手执火把,迎面走来。见到我,停下脚步问道:“是霍公子吗?”
“我是。”我点点头。
伸手入怀掏取宫禁门符时,我抬头仰望,月色已经消失,黑色的云挟裹着黯淡的星光。果然天已太晚,长安城已经宵禁,出入行走需要验查身份了吧?
这样想着,突然一只大手从背后袭来,散发着异香的帕巾蒙住了我的口鼻。完全陷入黑暗之前,我隐隐听到几句对话。
“君侯嘱咐了,放马回去,给那人报信。”
“这弓不错,咱们自个儿留下吧。”
“糟了。”我心下一沉,手却已捏不住门符,由着它掉落下来,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上,很快陷入了沉睡。
***
鸣钟之声震耳欲聋,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中拉扯出来。揉揉有些眩晕的眼睛,我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我从未到达过的宫殿内。房梁很高很高,斑驳的漆面上布着蛛丝,四周是空空的白墙,没有任何壁画或是壁挂。角落里的灯台燃着昏暗暧昧的烛火,将这座近乎毫无装饰,被我误以为已废弃的殿宇照得烛影重重,格外诡异。
不远处的高台上,吊着一口近三人高的红锈铜钟。身着宦服之人正一声声敲响定昏之时的钟鸣,“当当”巨响回荡在长安城内。
已经这么晚了呵,大衿娘应该等急了。
轰鸣一般的钟声终于沉寂,冷风从敞开的高台灌入,雨水击打在地面的淅沥之声自殿外传来。
青石地砖有些硬,膈着我的肋骨,地面上布满被不断冲刷洗涤的痕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令我汗毛倒竖。我试着用小臂撑地,然而整个身体无力地跌下去,半边脸贴在冰凉的地上。迷药的药效显然未过,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火把突然亮起来,四名身穿甲胄的侍卫鱼贯而入,每人携带的武器竟是一把□□。看来今晚要想脱身得费上一番功夫。
不过,是谁如此大胆,敢命侍卫潜伏宫禁之中,手持只有武库才有的利器?他们用这些弩,到底要伤害谁?
第19章 19 欧刀
当幕后之人终于踱进殿内,我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人身着玄色常服,身材依旧略显短小,一绺山羊胡微微掺白,额上几根抬头纹,黑豆般的目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宦者在上座铺了三席,田丞相选了右席坐下,一挥手,□□手们悄悄地匿了。
“去病外孙,别来无恙啊。”田蚡踱到我面前,“京城住了这么些年,怎的也不到你舅公府上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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