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只咏花雪,未提梅,小弟不才,想了另一首。”苏武回应,“召南有云:‘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就如我们面前的落梅,七分在上,三分在下。”
“此情爱之诗,单有梅而无雪。”曹襄讪笑,“不若直接咏唐风:‘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这与梅雪均无关联,世子再对下去便要输了!”苏武揶揄他。
“你行你来对。”曹襄怒道。
苏武一摊手:“我这不是给表哥留一个机会么。”
“我倒是有一诗相对,出自秦风。”我点头道,“‘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这终南有梅,大概就是说你们杜县的梅林。”
“是了,我方才忘了这一首。”苏武挠挠头。
“其实我还有——”话说至一半,忽闻金矢破空之声传来,转眼间已至我面门。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由得闭了眼。只觉背后突然有人腾空而起,一把拉过我的后领。我惊呼一声,被拽得仰倒在马背上,箭矢旋转,擦着我的额际飞过。
我感激地望向我的贴身侍卫。他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一路跟着我们,我几乎把他给忘了,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我可能就被对方戳中面门。
梅林中,一名衣着昂贵华丽,头戴金簪的陌生少年,策马缓缓走出。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我倒是认得——李敢,还有张贺。
“你就是霍去病?”金簪少年坐在马背上缓缓开口,语气傲慢。
“你是谁?”我反问他,“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马上的少年没有答话,只是用阴翳的眼神盯着我。
“你认识他?”我侧过身,询问一脸戒备的曹襄。
“我表哥,金仲,”曹襄低声回答,“一个狠角。”
风不停地拂过,雪粒同梅瓣旋转着起舞碰撞,日光落在这绵延不绝的红云的缝隙中,留下满地斑驳陆离。
隐隐觉得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前额缓缓而下,伸手一抹,指尖全是被箭锋划出的血珠,在这盛开的梅林里,衬托出诡异的色泽。
金仲饶有兴致地望着我,最初的阴霾密布渐渐被志得意满的轻笑取代。他挑了挑眉,嘴角微扬,睥睨的眼神扫过我们四人,双手在胸前交叉抱成个十字。
“听说霍去病的贴身侍卫身手不错,本公子便想来试试他——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他扬起下颚,缓缓开口,少年清脆的声音中充满与年龄不相符的傲慢。
***
我睁开眼,瞪着房梁上精雕细琢的那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合上眼睑,黑暗中又浮现出那片瓯天盖地的梅红。梅树与碎雪被风吹过,同苏武的懊恼、曹襄的劝解一起,在背后扬起漫天红白。
我回头望见骑马跟在后面的侍卫。这个来自骁骑营的军人,一身不起眼的平民装束,发髻用粗布绳高高束起,大半面容藏在夕阳下的阴影中,只露出入鬓的剑眉和刀削一般的颚骨,仿佛一只没有生命的石刻雕塑。
然而今日我不得不直视此人。就在刚才,苏武大喊着“我要为表哥报仇”,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放出已然离弦的箭矢,飞向金仲。千钧一发之际,影卫拔剑腾空,“铮”地一声,箭矢应声而落,没入离对方不远的一处树干。
轻轻一招便救我一命,第二招则救对方一命,化解一场无妄之灾,这么个身手不凡的卫士,理当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为何甘愿整日跟着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黄口小儿,而且一跟就是一年半。
“一定又去找人打架了。”记不得是大舅第几次这么评价刚进家门的我。虽然回来的路上已经清洗过血迹,无奈伤在过于明显的位置,无法遮掩。
“去病,谁伤的你?”二舅撩开我额间散乱的碎发,皱眉凝视我的伤口。
我撇过头,望了一眼那坐在上座,脸色阴沉之人。今日休沐,卫家人全都在府里,包括那不知何时也偷偷溜进来的小姨夫。大舅最近经常抱怨,陛下不好好待在未央宫中,专门微服往家里跑,还不带齐全侍卫,闹得全家人心惶惶。
大概,他是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
“回陛下,两位将军,霍公子在梅林被……被修成子仲暗箭所伤。”侍卫说到金仲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自衣袖中取出偷偷带回来的羽箭,递给天子,“此为证物,为修成君府所使武器。”
望着一圈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人为我辩白的感觉,真好。
“仲卿为何不早点接受朕的提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是路爱卿好身手,朕恐怕再也见不着外甥了。”天子的怒颜中,似乎夹杂着更多的喜色。
***
“方盼接道张,张盼接道方。哈哈,你又输啦!”陈妍开心地笑着,抓了一把卫长面前的糕点揣进怀里。
今晚天子设小宴,美其名曰卫夫人做东,将卫家人尽数请至麒麟殿。因为是家宴,也无甚拘束,天子命人起出数坛新酿的桂花酒,与众人一醉方休。
酒意微酣时分,小舅已经醉趴在长几上。背后满地乱爬的诸邑被敬声和阳石一边牵着一只小脏手拎着,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学走。我坐在略显拘束的娘亲身旁,默默地拿筷箸戳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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