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把你新学的古琴曲弹给你哥听听。”酒过三巡,天子示意内侍搬来一把七弦琴。卫长调拨片刻,叮叮咚咚之声便随着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天子执了筷箸,随乐摇头晃脑地击节,小姨清了清嗓子,动听的歌喉在这寂寂山野间飘散开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曲终了,卫长在众人的赞誉声中施施然坐到我身旁,侍女递上切好的鹿肉,卫长拿钎子戳了,送到嘴里细细地嚼着。
总觉得此次见到这丫头,似乎她的气质同以前不一样了。若说陈妍还是个有着臭脾气和小心思的奶娃,那么卫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小丫头脆脆的嗓音,举手顿足间一颦一笑,都开始显现小姨的影子。
“子夫,”天子指了我俩,乐呵呵地对小姨道,“你看卫长和去病,是不是一对儿金童玉女,才子佳人?回头你同少儿说说,咱们给他俩定一门娃娃亲。”
“陛下又在乱点鸳鸯谱,”小姨嗔道,“这事儿先问过你女儿罢,她不一定愿意哩。”
听到天子唤我名字的时候,我正同一块沾满油光的鹿腿肉搏斗,忍不住抬起头瞥了一眼这位热衷于指婚、赐婚,到处瞎操心别人终身大事的皇帝。余光落到卫长身上,只觉她的小脸被篝火映照得红扑扑的。
按照汉制,公主驸马须为列侯,天子居然盯上我这个无名小卒,想是喝多了。
“卫长,爹给你指这门亲事,你愿意吗?”天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询问表妹的意见。
卫长表妹并未答话,而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襦裙的袖摆里。
“陛下别逗卫长了,让他们俩好好吃饭罢。”小姨斟满两樽杏花酒递上,“来,臣妾敬陛下一杯。”
吃饱喝足,小姨扶醉醺醺的天子先行离开。
“这里好好玩哦!”陈妍晃了过来,坐在我俩中间,感叹道,“姊姊,这是你第几次来甘泉宫了?”
“我呀,这是我第三次来玩。”卫长想了一想,补充道,“前两次是陈皇后带我来的,陈皇后规矩道道儿特别多,可没趣了。”
“怎么这次陈皇后没来?”我好奇地问。
卫长还未答话,她身边的侍女倒是先开口:“陈皇后最近一直窝在椒房殿,足不出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王太后那里问安都不大去得,公主们早晨的例行请安更是被直接取消了。”
“好好的,提她做甚。”卫长仿佛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最先提起陈皇后的人,朝我碗中扔进一块黑乎乎,带着四个指甲尖的东西,“我最爱的龟爪,哥哥尝尝看。”
第29章 29 夜宿
“去病,陛下找你。”大姨夫急匆匆行来。在甘泉宫已经待了许多时光,今日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我迅速赶到主殿,陛下已经等在那里,而且,堂下跪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令我头皮有些发麻的人。
“什么事,说吧。”天子见我到来,随即令主父偃平身。
内侍依次排开纸笔,主父偃见我落座,并不惊讶,只拱手道:“陛下,灌夫大闹田丞相婚宴,被田丞相绑了,扔进了大狱里头。”
天子愣了一下。片刻后,呵呵笑声回荡在寝殿内。他伸出一指指了主父偃,乐道:“灌夫这样的人物,居然劳烦田丞相亲自动手,看来田丞相对主父爱卿的计策不甚满意哪!”
“请陛下明示。”主父偃跪地叩首。
“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你且静观其变。”天子又道,“大老远的跑来,就这一件事吗?”
“陛下,汲大夫的奏折。”主父偃从怀中抽出一卷竹简。
天子阅览完毕,顺手递给我,回身问道:“不是说今夏雨水不多么,濮阳堤怎么会又要决口?”
我展开竹简,是一份主爵都尉汲黯和右内史郑当时的联名上书,叙述淮阳水害已呈决口之势,求发卒固堤。
“田丞相又有何说法?”
“回陛下,田丞相说,‘自周以来,黄河改道乃是常事,淮阳地区这次是摊上改道期了,堵不如疏,应将受洪民众向其他地区迁徙。’”
天子甩袖:“哼,说的轻巧,淮阳河滩土壤肥沃,适合耕种,这些人懒散惯了,真叫他们背井离乡,另谋新职,恐怕不容易呐。”
***
承明殿外一片霞光,午后怕是会有小雨。二舅,曹襄和我,此刻正围坐在庭院里的一张方几边,陪天子共进早膳。
四人相顾无言。天子的眼神充满好奇和暧昧的探视,二舅的眼中全是担忧和无奈。曹襄埋头咕嘟咕嘟地扫荡着粥汤,以掩饰内心的尴尬,昨晚的事儿他怕是稀里糊涂,倒是我还能记得个大概。
天色已晚,我和衣半躺在榻上,揉着太阳穴。刚随天子大驾从甘泉宫一路赶回未央宫,迎着盛夏的日头在马背上奔波了整个白天,实在是有些头疼困倦。
主父偃颠颠地跑到甘泉宫来,面奏了一堆关于田丞相的鸡毛蒜皮,不过他的眼神语气一直在强调:“陛下你玩够了吧该回家了,再不回家,贪吃蛇似的田丞相就把你的中朝拆吃入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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