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安慰我。”女子兀自哽咽道,“可我忍不住伤心,我就那么一个独子,说没了就没了。“
“嫂嫂,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这都是命。”男子递上一杯酒到女子手中,“再说朝廷这次的抚恤已是前所未有的慷慨,嫂嫂你接下来十年不用发愁生计了。”
女子似是哭抽了气儿,顿一会才道:“抚恤金又有何用,我苦命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男子百般劝解,女子终于渐渐止住呜咽。
“客倌,您要的煎肉。”
小二上菜,东方朔在一边执了筷箸大快朵颐,我悄悄回头向那一男一女望去。
这当口又有两位酒客进门,选了角落里靠窗的桌子落座,我瞥见其中一位布衣男子,颇觉有些眼熟。
倏忽间,那女子蓦地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那布衣男子面前。
“是你!都是你的错!”她抓住布衣男子的衣领奋力摇晃,“我儿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罢?”与布衣人同行的中年士人站起身来,推开疯狂中的女子,将布衣男子挡在身后。
“我绝对不会认错!出征时我亲自送别我儿子,主将的样貌我记得清清楚楚!”女子见够不着人,回手抄过一壶酒,尽数泼在对方二人身上,“是他急功近利,非要继续北上,带着上万号汉家子弟兵一头扎到单于大营里!”
“他就是嫂嫂说的那名主将?”年轻士人阻拦女子的手停在半空,面上亦开始浮现怒火。
“没错,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来!”女子继续呜咽道,“我把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看他喜欢舞刀弄枪,就请师傅教他骑马射箭。他被选进骁骑营,我这个做娘的好开心,希望他能杀敌立功,光宗耀祖;我从小栽培他,不是遣他去跟着轻敌的主帅送羊入虎口的!”
中年士人听罢女子一番肺腑陈情,抿了抿嘴唇,回头向布衣男子望去。
此时我才得见那布衣人抬头,竟是李广将军。犹记得出征之前,此人气宇轩昂地坐在马背上,信誓旦旦,志在必得;如今他默默缩在角落里,穿着平民的装束,布衣未冠,双鬓斑白,满目颓唐,一脸委屈,竟是叫人辨认不出。
雁北一战,李广只身一人逃回雁门,期门数千精骑全部死于军臣单于之手,无一生还;公孙敖为了回援李广,搭上北军七千多骑兵的性命。所以,即使大姨夫和二舅得以全身而退,此役我大汉依旧损失惨重。
对于这种结果,外朝主和派已经开始借机大做文章。雪上加霜的是,同北军相比,期门军内多有长安、陇西、北地的士人子弟,痛失爱子的父母们涌入京师,通过各种途径纷纷向朝廷表示不满,一方面中央花去大量储备金抚恤烈属,另一方面京兆尹也不得不出动禁军紧急戒备。
骂完一通,女子尤觉不解气,抄起桌上的下酒菜,洒了对方满头满脸。
“我们赶紧走吧,”中年士人拽了李广的衣袖,一边替他挡住女子的袭击一边带人匆匆离去,“兄长,你也暂时别待在京城,赶紧带着敢儿回陇西,避一避风头。”
好戏看完,一回头,煎肉已被东方朔扫荡得所剩无几。
“那卫青,砍了七百个人头回来,居然被封侯了。”女子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坐回桌前,又兀的蹦出一句。
听到二舅的名字,我“咚”地从席上跳将起来,碰翻了手边的酒杯。
“嘘,嫂嫂小声点,人家毕竟现在已是列侯。”年轻士人抬头,茫然地扫了我一眼,拍着女子的背,“快吃饭吧嫂嫂,身体要紧。”
***
天色已晚,四处掌灯。我沿着长安城的街道瞎溜达。
“霍贤侄,天色不早,该回去啰。”东方朔跟在我身边劝道。
我摇头:“我还不想回去。”
东方朔眼珠转了转:“贤侄若不嫌弃,不如到臣家中坐坐,臣的夫人擅于操琴,可借此消磨时光。”
“也好。不过我不想听曲,你陪我练一会儿剑吧。”
“没问题。”
东方府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院被东方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今晚一过,她肯定避免不了好一番拾掇。
“贤侄真是进步不小。”东方朔望着被我砍下来的满地落叶,赞叹道。
“再来!”我挑剑迎上他的剑锋。
“不行了,”他摇头收剑,“臣已人到中年,哪比得上你这孩子血气方刚。”
“那好,陪我喝两杯。”
琼浆玉液在手,我的目光穿越过对面之人,望见他身边斟酒的,豆蔻年华的美娇娘。醉意袭来,东方夫人的眉眼,乍看居然同二舅有几分相似。
“东方朔呀,你的那些小心思真是昭然若揭。”我举着酒杯笑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二舅?”
“这倒不是。”东方朔晃晃手中酒杯,一语否定我的质疑。
“那你喜欢谁?总不至于是三年一换的东方少夫人吧?”说这话时,我故意忽略斟酒少女铁青的脸色。
“这个嘛,是臣的小秘密,臣不能告诉贤侄。”
52书库推荐浏览: 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