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领命而往,润玉未向长江诸地,反倒辇风驭云,改道至太巳仙人府前。门人知他身份,自然不敢阻拦;润玉坦荡步入其中,见太巳仙人,未语先笑,贺道:“太巳仙人,而今却有件喜事了。”
“小仙见过龙神殿下。”太巳仙人提睑斜觑,忙不迭引着润玉入座,奉茶僵声道:“有劳大殿亲临,不知何喜之有?”
润玉含笑接过茶盏,撇至一旁,拱手道:“自然是大喜。”太巳仙人不敢应声,便听润玉道:“日前旭凤向我索要邝露仙子,然因母神抱恙,我并未允许。今日母神临朝,想来不日贵府便有喜事。”他放缓语调,倒似真为邝露欣喜道:“邝露同我主仆一场,我亦为她高兴。”
乍闻此语,真如个惊雷炸于耳畔,太巳仙人强笑道:“邝露蒲柳之姿,怎敢与火神殿下相配。还请大殿代为转告,恐高攀不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润玉提杯掀盖,轻撇去汤间浮沫,抿唇细品茶味,淡声道:“太巳仙人何必惊慌。天界权柄,尽系于父帝一人,高低贵贱,皆由他赋予。邝露温柔贤淑,旭凤既然有心,旨意便不日当会下达。”
“齐大非偶。”太巳仙人面如枯木,勉力撑笑,却掀得脸皮褶皱堆叠,如老树剥皮,已是夕阳迟暮。“邝露自幼被我娇惯,莽撞冲动,怎堪为火神垂怜。”
“不然。”润玉似笑非笑,使个巧劲将茶碗往桌上甩抛,瓷杯稳稳立于桌案,茶水扬波欲溢,骤又退却。“母神庄重公正,素播仁爱于小辈,更是疼爱聪慧伶俐之人。邝露嫁与旭凤,母神更会,好生怜惜。”
润玉笑意渐深,话至末尾,声调愈轻,若非二人比邻落座,太巳仙人恐都要错失这最后几字。若得个野兔揣怀,太巳仙人只觉得心头乱跳,掌心渗冷汗,避目不敢直视,强作镇静道:“殿下好意,小仙心领。然邝露恐无此厚福。”
任他巧言回绝,润玉亦无恼色,只掸袖口浮尘,提靴而立,煦煦道:“我也不过是提前道贺,一全主仆之情而已。”他旋身顾视,和颜悦色,“到时,我还得思量如何为邝露添妆。”
“殿下!”闻及此言,邝露再难压抑满心悲怆,自太巳仙人兜间跳出,猛然现身于润玉面前。她匍匐于地,乌丝委顿,声含哀切:“求殿下救我。”
“哦?”润玉面露异色,只作出副惊讶模样,把臂抚人起身,皱眉道:“你迟迟不回,我还以为你已经留在栖梧宫了。”
“此事。”事属宫闱秘事,又关天帝颜面,邝露如何敢同润玉直言。她只咬牙又折膝跪下,美目含泪,鸦睫轻颤,泪滴欲落不掉,只凝在睑睫,“殿下恕罪。我同凡人已有私情,断不可能再嫁给火神殿下。只求殿下代为回绝。”似幼兽受伤,她只将秀靥深埋于臂间,不敢仰望润玉;每说一字,便觉得心如刀绞。“邝露自知违反天规,但求殿下救我!”
润玉冷眼瞧着,既诧异,又觉得可笑。诧异的,是邝露竟然用如此拙劣的言辞来搪塞;可笑的,是她当真觉得这话能欺瞒过去。邝露不知润玉心中思量;唯有此刻,她方涌出腔孤勇出来。
当日逼迫于她的,乃是这至高无上的天帝,抗拒不得、违逆不得。那日邝露狼狈逃回府中,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自己再无清白之身,而是生恐为润玉带来麻烦。天后好妒,润玉如何举步维艰,邝露都看得分明;正因如此,她更怕天后迁怒谋害润玉——若当真如此,不如让她立时死掉才算得干净。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借着衣袖遮掩,聚在眶间泪水再难压抑,一朝决堤,便如河海奔涌。邝露银牙紧闭,勉力撑住跪姿,再不敢将恋慕之色露出分毫,“此生此世,便是不能与他厮守,我也绝不后悔。”
旭凤为何索取自己,是为了安抚天后,又或者是对自己不忍,已然都无关紧要。邝露这痴痴拜着,喉间酸涩苦辣,一时间竟是尝尽凡人八苦,身形战栗,声线也随之发颤。“此心如一,再难更迭。求殿下救我!”
最后一声,杜鹃啼血,其情悲切之极,竟让润玉为之一震。甩袖收手,不再搭抚邝露,润玉漠然道:“当日我便教过你,何为‘太上忘情’,可惜你终究没学会。”邝露饮泪啜泣,抽噎间早无力答话,太巳仙人亦哀求道:“小仙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求大殿念在主仆情面上,代为周旋。”
“周旋?我如何周旋。”寒目幽深如谭,笑意寡淡,润玉只拢手负后,轻声道:“求你的是旭凤,到时候母神问起,便是我缄默不言,自有万千鸟族将你找出。”他若悯似怜,垂睑道:“我可以答应你,今日什么都不曾见到,只同太巳仙人弈棋而已。但是。”润玉温和道:“你能藏在他袖里一日,能藏百日、千日,又当真能藏一辈子么。更何况,若是到时候被鸟族找见,鸟族又是穗禾公主做主,知你回绝旭凤,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善了了。”
“殿下。”邝露堪堪抬首,眼眶晕红,恰似朵桃花带露,竟让人不敢直视。她惨笑道:“邝露自知,天上地上,都无处藏身。只求殿下,能容我藏身河海间。此后余生,我都不踏出水域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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