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姑娘总是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本事。”
岳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唐山海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盯着自己,他小小地垂了头,竟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
“绮罗。”
他这样叫出来之后,反而觉得心里通畅了些。他在英国的时候男男女女大家都是直呼名字的,现在的中国也不是以前的封建,岳姑娘都不觉得他直接叫她的名字冒犯,他先前忸忸怩怩地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了。
岳绮罗也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的,很像他送她的那个木偶娃娃。对了,想到那个娃娃,唐山海想起了岳绮罗的伤,他问岳绮罗:
“胸口中了一枪,寻常人不死也要躺几个月了,你怎么恢复的这样快?”
“今日在喜乐意你给那些人使的什么法子,他们竟全像是只剩了副躯壳。”
换了个称呼后,唐山海感觉自己和岳绮罗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近了些,他一直以来不好开口的疑惑竟也能问出来了。岳绮罗背着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喜欢唐山海这样对她没有隔阂的样子,像张显宗一样。
“你猜为什么,无心怎么跟你说的?”
“我猜不到,他只告诉我你们是师兄妹,他会治好你的。对了,他让我给你买的木偶娃娃,你喜欢吗。”
岳绮罗心底偷笑:你送的木偶娃娃,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当然想破头也猜不到。她其实还不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一下子把他吓跑了可就不好了。她思虑一会儿,对他说:
“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至于你送的娃娃,我很喜欢。”
他们这样悠闲地在法租界栽满法国梧桐的小路上闲逛,三三两两的人声同街边小铺的风铃声吟咏成亘古婉转的歌谣。没有战火、没有争斗、没有颠沛流离。张显宗就在她眼前,她也还好好地活着。
岳绮罗竟生出一种就算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的想法来。她的长生之术,给她带来了很多敌人,为
了当一个天下第一、荡清所有阻碍,她杀了很多人、很多妖精、很多鬼怪,她在腥风血雨里辗转沉浮了两百年。
但就像现在这样,竟也觉得是很好的。
“绮罗。”
唐山海突然停住,岳绮罗也止住步子,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了。他右手伸进西装口袋里,从兜里摸出块紫色的东西来,摊手送到岳绮罗的面前,笑着说:
“巧克力。”
紫色的包装纸上用英文飞扬地写着“Cadbury ”,右下角画着杯倾倒的牛奶,浓浓的牛奶滴下来,就成了块四四方方的巧克力块。包装纸比巧克力短了一截,两端漏出包裹巧克力的金色锡箔纸,尾部用细细的红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前几天我说话可能有些重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我想了又想不知道送什么跟你赔礼道歉才好,你喜欢吃糖,我想巧克力也一定能让你欢喜。”
唐山海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柔又诚恳,他的眼睛里映着闪烁的霓虹,星光斑斓汇成最深处的岳绮罗。
岳绮罗其实早不记得他几时对她说过重话了,但是他这样真诚的态度,好像他真的做了一定要跟她道歉的事,好像哄她开心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一样。岳绮罗发觉,唐山海真是一个极细心又体贴的人,他这样郑重其事,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就像今夜吹的小南风,轻轻柔柔吹起了她行过百年心上的灰尘。
大概张显宗这个灵魂,不管转世多少次,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那一个。
岳绮罗笑着接过他掌心的巧克力,撕了包装咬一小口,唔······比她想象中的软一点。
“你跟我道歉就送这么小一块糖的么?”
巧克力在他兜里揣得久了有些化了,岳绮罗一口就沾了大半颗门牙——像个缺牙的小老太太。唐山海忍俊不禁,但他故意不告诉她,他点点头答应岳绮罗:
“好啊,那我多买一些给你赔礼好了,希望你以后都不生我的气。但是小姑娘家家,不要吃太多巧克力。”
“嗯?”
“小心吃坏了牙,天天牙疼。”
☆、乔家栅
三月十五日夜,渐渐回暖的上海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岳绮罗忘了关窗户,在满屋乱窜的飘雪里,她梦到了张显宗。
张显宗脸色青黑,是大限将至时的死气缭绕,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她说:绮罗对不起,我太弱小了。
那夜是个大雪天,张显宗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没等到她,他就一直不敢安心地合上眼睛。张显宗死在了文县的冬天,他生前所有的野心骁勇、权力财富,都在大雪纷飞中湮灭殆尽,他的一生都败给了岳绮罗。
张显宗绝望而不甘的双眼,让岳绮罗一下惊醒过来。雪沫濡湿了她的斗篷和地板,挂在天花板上的纸人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小声的惊叫。岳绮罗起身关了窗户,不免有些触景伤情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张显宗了,今夜的风雪灌进她口鼻里,她竟然感觉到后槽牙隐隐的疼痛。她捂着自己的右脸,涩涩地说:
“张显宗,我牙疼。”
岳绮罗再次见到唐山海,是在学校门口。他靠在大门边的围墙上,手里夹着一支烟,时不时回头看进进出出的女学生,是在等她。岳绮罗快步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周围的女学生见他竟和岳绮罗认识,纷纷心有戚戚地转开了眼睛,对他没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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