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什么样的梦?”蜜萝拿出很早之前在末世高坐神龛时的定力,不动声色地问。
“我梦到了我的姐姐,好像也是个亚裔,但她很早就丢下我了……”埃里克努力回想着那个从他生命中消失得太早,因而连面容都已模糊的亲人,不知为何,忽然生出许多委屈的情绪。他张了张口,有许多话想倾诉,最后却只能简略地概括。
“你们关系很糟糕?”黑发少女在心底暗暗说了声抱歉,然后刻意曲解了情人的意思。
“我不知道。”然而埃里克的回答相当古怪,他注意到蜜萝疑惑的眼神,忍不住又惆怅地叹息了一遍,“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对吧,但我确实无法确定……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她,或者说她们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蜜萝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急着难过,话语里却还是忍不住带出一丝委屈。埃里克把这理解为心上人得知同乡有可能并非真实存在的失望。他安慰性地亲了亲黑发少女光洁的额头,激荡的心绪反而略略平静了几分。
“因为我记得姐姐是个很矛盾的人,好像对什么都好奇,却又很少对什么东西真正在意——我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你也许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的家人们都无法接受我的面容,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姐姐——她对我非常温柔,虽然一直不太细心,对我的爱好也并不太感兴趣。”
“而且可能是我的缘故,她跟父亲和母亲都不太亲近;再加上是我们出身那个小镇上唯一一个亚裔,且就像对我丑陋面貌的补偿一样,她长得过分艳丽了,平时也并不刻意端庄,因此几乎被镇里的女孩子们传成了撒旦麾下蛊惑人心的恶魔,于是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我们只有彼此,包括在家乡的小镇上以及后来我们在整个亚欧大陆游历的时光……”
埃里克本以为那些久远的记忆已十分模糊了——在昨晚之前甚至已许久不曾留意;但当他当真决心向蜜萝倾诉时,种种形容却又准确流畅得不可思议——至少对离开鲁昂小镇之前的童年时光是如此。他用充满感情的声调向蜜萝详细描述了十岁生日时自己讨来的礼物面具,包括姐姐为她自己额外准备的那个;然后就提到了姐姐豹口救人的从容,然后在马戏班的狂欢之夜戛然而止。
他聪明地没对蜜萝提起在林鸮羽翼里的抵死缠绵,但当那些相似的遍布红痕的雪白肌肤与黑色眼眸一一从回忆里闪现,一切狂热的情绪,不只是关于那位姐姐的,还有关于蜜萝的,都暂时凝滞起来。
“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埃里克生硬地用一句话为那些含情厮守的光阴做了总结,直接跳到那个不圆满的结局,“后来她开始照着自己的模样雕刻一只木头娃娃,那时候她的身体就渐渐不好了——清醒时倒还好,可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终于不再醒来了。我就照她说的,把她葬在了海里。可惜我出海时不小心弄丢了她留下的娃娃,否则还能给你看看她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还不确定?我觉得你那位姐姐分明对你很好!”蜜萝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插了一句,她其实不太乐意自我吹嘘,好在曾在末世作为神灵的化身被供奉,这种程度的自夸也没什么难以出口。
“若我说我想起姐姐时,脑海中却只出现你的面孔;印象中姐姐与生俱来的禀赋也恰好与你相同呢?”这一句几乎是埃里克带着颤音的呢喃了。他死死瞪着蜜萝柔情的脸庞,眼里亮金色的焰影摇曳不定,明明白白显示出主人超乎寻常的恐慌。
“好吧,我懂了,以后我会尽量对你更加温柔——就像你梦想中的‘姐姐’那样好不好。”蜜萝若无其事地笑道,甚至带了点惯常的戏谑,却第一次稍稍避开了那双自己心爱的金色眼眸;她顿了顿,又不太甘心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允许你把我当成姐姐,说不定我会比她更宠你呢。”
埃里克立即就接受了蜜萝的猜测——那位姐姐不过是自己以蜜萝为蓝本产生的贪心不足的臆想。他又想起某些更为零碎模糊的念头,立即说服自己相信那才是那位可能存在却一直不曾被记起的姐姐的真面目。
“我的荣幸,蜜萝,但你实在不必如此。”他也爽朗地笑起来,并且趁蜜萝不备从自己心爱的姑娘颊边偷走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事实上,排除这个过分美妙的梦境,我那位姐姐虽然偶尔会照顾我,也的确带我离家四处游历;但她对我一点儿都不温柔,也不会为我戴面具。她亡故之前倒的确雕刻了自己的塑像,但并不是巴掌大小的,而是足有她整个人那么高,挤得我们马戏班主的篷车顶上除了那玩意儿什么别的都放不下……她也没你的天赋,也不是沉睡而死,而是倒霉地死在黑豹嘴下——她生前从不许我露出真面目,可我偏不要听她的,给她办完葬礼就扔了面具跟着马戏班主四处扮丑,可比跟她表演驯兽节目或者卖小木雕赚得快多了——我出海后的经历倒是没什么区别。”
埃里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蜜萝却并不见平常的活泼多话,仔细看那双温柔含笑的黑眼睛,你甚至隐隐约约能找到些许对黑发少女而言极为罕见的悲伤。
52书库推荐浏览: 中华田园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