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卡洛塔算是蜜萝难得一位脾气相投的朋友,但克莉丝汀成名后便从上前巴结的某位小演员处得知:两人最初的相交不过是少女为免当初才华好似已所剩无几的自己被歌剧院清退,才以精心驯养的宠物开路,换取首席女高音对姐姐一点儿额外的照顾而已——现在想来,她极力称颂的“音乐天使”原也不该例外。
但这最厌烦悲伤软弱的神灵不仅默许了克莉丝汀躲在自己羽翼下空耗光阴,还与那天使合力挥散了她丧父的阴霾。如此看来,少女过于敏锐的心灵固然难以为世间寻常规条所束缚,但那些浓烈的情感却是对付它最锋利的武器——不论积极或消极,一点一滴都能令它改变了模样。
除艺术家之外,一个人拥有这种特质很难断定是好是坏;但当蜜萝冶艳到令人心底阵阵发寒的笑容再次浮现在她脑海,红伶小姐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妈妈说,蜜萝可能对玛德来娜大教堂的埃里克神父心怀倾慕。”克莉丝汀瞒着所有人单独找到米弗瓦警长,简洁地陈述了这一线索。包裹严实的黑斗篷下,红伶小姐神情镇定,口齿清晰:“这事关一位小姐的名誉,请您务必保密。”——无论那位神秘人物是敌是友,她都得替妹妹要个交代。
快被夏尼家两位爵爷一天几问逼疯的中年警长欣喜若狂地拍着胸脯对她作了保证;两三日之后,克莉丝汀不算太意外地接受了玛德来娜大教堂查无此人的消息。
“但是教堂里有一位马丁神父自称是小戴耶小姐的旧识。”红伶小姐平静的面孔反而使中年警长感到一阵难堪,他大声说出自己这趟调查所得唯一勉强有些价值的消息,“马丁神父说,小戴耶小姐平常习惯忏悔,是非常虔诚的信徒,他很抱歉听闻不幸的消息——如果您不介意,他很希望为小戴耶小姐做些什么。马丁神父认为,主的宽宏有助于她平复精神与情绪。”
克莉丝汀呀克莉丝汀,我可不是你这种戴耶家常有的,软弱多情的大傻瓜。被姐姐软硬兼施“挟持”到玛德来娜大教堂忏悔室门口时,蜜萝还顽固地暗自嘀咕着,心底却不可抑制地沁出丝丝久违的暖意——类似的感受自她十二岁那年指使着一群蛇虫将那对儿试图玷污自己名声的女童辣手整治一番后就不再寻觅了;先前为明了自己情之所寄索性将心防撤了个干净,这滋味倒是个意外之喜。
这还是蜜萝第一次坐进埃里克暗中做主修建的新祈祷室——同旧的那个相比,新房间整体看上去要宽敞些,但并没有细心地分割成互不相通的两部分,仅仅在忏悔者与神父的位置之间敷衍地挂了一张厚厚的隔帘——一看就不是艺术家朋友亲身下场主持设计的产物。
“好久不见呀,马丁。”蜜萝拉开为忏悔者准备的木椅子坐下来,瞥了一眼帘子底部的缝隙,发现半截款式熟悉的鞋尖,便笑盈盈地主动打了个招呼,清甜的嗓音毫无阴霾,甚至有意无意被主人掺杂了些暧昧的气息。
“好久不见,蜜萝小姐。”隔帘对面,迪瓦斯看不到这位女信徒的神情,脑海中却自然而然浮现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庞,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透着旖旎的风情——但那风情中又隐隐有些掩不住的憔悴可怜,无端叫人痛惜。年轻神父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回应,露在隔帘间隙的脚尖在蜜萝眼皮底下无意识地画圈儿。黑发少女无声一笑,并未对他自作主张的亲近称呼提出异议。
迪瓦斯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蜜萝了。准确地说,隔帘那头的美人儿此前同他所有的缘分,不过是前者来寻那个胆大包天栖居在教堂的魔鬼而不见时,托他给同事们分过几次自制的小食。那隐隐散发温热的木质餐盒才来时总是被少女珍重地捧在白瓷般的手心,交到他手里时却显得格外敷衍随意——就仿佛同那个可怖的魔鬼相比,他也不过是个什么能够随意丢弃的玩意儿。
但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蜜萝的消息,譬如少女此前一周离奇的失踪。
她终于还是为那魔鬼增添了一笔值得炫耀的功绩吗?年轻神父接受米弗瓦警长的秘密走访时就已痛心地叹息过一回了;此刻,他想象着少女那张高傲美丽的面孔上可能出现的懊悔与惶恐,便忍不住生出许多痛惜与一丝丝隐秘的痛快得意。
“马丁,说实话,我还担心你会对米弗瓦警长老实说出埃里克的事情呢。毕竟,埃里克除对我以外,脾气向来不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蜜萝便状似无意地笑道;少女的声音清甜如泉流,潺潺之间带了三分羞怯,“还好,您确是神虔诚的仆人,心胸品行皆如天主所倡——马丁,在这里,我先替埃里克谢谢你。”
他如何不想将那魔鬼送到火刑架下!套索勒住脖颈时那种濒死的可怖再次浮上脑海,迪瓦斯忍不住暗暗咬牙,却绝不敢将这丑事对隔帘对面的女信徒诉诸于口,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了蜜萝因他包庇那魔鬼生出的赞美与感激——迪瓦斯确信少女语出肺腑,绝无反讽的意味,只是这字字句句都令他难受不已。
“主教导我们悲悯——你不必谢我。”年轻神父勉强笑了笑,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的事情我此前已有所耳闻——现在,你有任何困惑我皆可代主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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