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那是比驯服还要奇特的状态。
用索蕾莉与小雅姆闲谈时的话来说:这不贞的女子根本不曾重回主的怀抱——那双地穴般幽冷傲慢的黑眼睛就是证明;而她们偶尔被那双眼眸注视时, 就像是被地穴深处,毒蛛的罗网团团包裹, 从脚底到头顶都浸透了寒气。至于两人被少女瞧见时, 口里正吐露怎样的言语, 则谁也不曾提起。
但除却部分对流言深信不疑的人以外,大多数人都认可少女对主所化的敬畏——鉴于她并不像许久以前来剧院探望姐姐时那样活泼地欢笑, 且不时对其他人隐隐流露傲慢的神情, 人们相信她仍心向撒旦, 而如今谨守礼仪的表现则完全出于对神使伟力的敬畏——而有些心软的妇人们又开始谈论那位小戴耶小姐从前是个多么虔诚的姑娘。
露西却无暇理会蜜萝是否虔诚。这个被克莉丝汀好心收留, 却被蜜萝有意无意教导着的姑娘,近来心里始终燃烧着一股怒火——尽管她多数时候被蜜萝安排在自家陪伴瓦勒里乌斯太太, 但那些无孔不入的流言依旧不曾仁慈地绕过她的耳目。
最重要的是, 比起同“音乐天使”尚算相处得宜的克莉丝汀;她虽未对任何人诉说,但从前在花店初见埃里克时, 相对她平常的性情大大超出常理的惧怕并非毫无缘由——同那些在歌剧魅影阴影下瑟瑟发抖的巴黎市名流们一般,露西在为戴耶家工作的第一天就遭遇了幽灵无情的示警。
或许是因为她同戴耶一家更为密切的关系,这种示警较之幽灵盯上的其余目标甚至来得更为频繁。而露西在这一次次磨砺中并非毫无所得——虽则她至今也未看过那幽灵的真容,前不久却终于在前者偶然松懈时, 瞥见了黑斗篷里惊鸿一现的金色眼眸。
那种颜色非常罕见, 至少露西从乡下的家里逃出来,一路辗转到巴黎,也只见过那一双熔金般的眼眸。当然, 即便如此,她并不以为自己能利用这个把柄做些什么;但她相信那位爱护未婚妻的夏妮子爵会对制伏那位神秘莫测的歌剧院幽灵很有兴趣。
“金色的眼睛?你从前为什么不说?”克莉丝汀自小便向往优雅的言行,少有如此失礼的时候。但当她与露西满溢着复仇之火的眼眸对视,因米弗瓦警探那头始终毫无头绪渐渐动摇的决心忽而愈加坚定起来。
露西当然并不计较。她不躲不闪地与克莉丝汀略急躁的眸光对视,唯独声音里泄露了几分痛悔:“他从前并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而且……我以为他爱蜜萝。”——结果蜜萝因从前那个家在她身上残留的惯性的软弱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幸好,近来她似乎与一位绅士两情相悦。
红伶小姐听懂了露西未尽的话。她有心怨怼,可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已告诉她,她这回就算拼了命也不会任由那可怕的幽灵将蜜萝拉回它绝望可怖的地狱。
“这条线索拉乌尔已经知道了,他说夏尼家近来有意赞助歌剧院,因此菲利普伯爵很重视相关事件——接下来的调查追捕将由伯爵亲自主持。”半天过后,克莉丝汀眼里带着相似的坚定决绝告知了露西近段时间以来,在对幽灵的调查一事上唯一的好消息。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很难令妹妹产生“敬畏”之类的情绪;自从听露西讲述了那位神秘人物的种种手段,她对“音乐天使”的存在也无法再报以希望。红伶小姐思及妹妹最近忽而安分的举止,不由带着几分忧虑几分欣慰旁敲侧击问起她近来的变化——既而得到少女一张神秘又自得的笑脸:“这是我对天使的承诺。”
而听取过她承诺的“天使”直到看着少女日益妩媚的面容,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地回忆起另一张对他以外所有人都冷淡守礼,稍有冒犯就会回以刻薄的面孔,才有所觉察。
“姐姐……”埃里克在五线谱上挥洒自如地绘出纪念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转头迎向少女冷淡的目光,竟有些久违的胆怯。
“你写完啦?”头一句还是那样疏离的神情,待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点头确认后,那双黑眼睛里的神情陡然生动起来,“说实话,如果我现在背后生出一双翅膀,会不会很像玛德莱娜大教堂壁画里那些天使?”——公正无情,却又暗藏悲悯的审判天使。
“您不必羽翼的缀饰也是最仁慈慷慨的神灵——仅于我而言。”埃里克迂回地答道,神情瞬间轻松下来。在这首为纪念那位真正的姐姐而写的曲子创作渐入佳境时,他才后知后觉蜜萝正履行对他的承诺——扮演他原本的姐姐。
埃里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镜像在模仿方面都有如此惊人的天分与敬业精神;但他后期对着那个扮演时间越来越长,破绽越来越少……总之,越来越朝梦中梦里的情形靠拢的“姐姐”,一面欣喜若狂地哼唱记录,试图以音符拓印脑海里那个越来越清晰丰满的人影;一面又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慌——既恐慌于自己对从前那位面目模糊的亲人随线谱蜿蜒渐渐复苏的复杂情感,又恐慌于蜜萝会否因为这天衣无缝的模仿,在纪念曲完成前再次被原本那位姐姐代替。
“可我还真想要一双翅膀……长出鱼尾前,我从不知道置身水底是何等安宁——如果再能有一双翅膀,那该多么快活呀。”但少女并未留意埃里克霸道自负的宣言;她摸了摸自己一片平滑的背脊,像是忽然被这个话题勾起了热情,难得热切地看向埃里克,那海妖特质日渐显著的声线不必刻意撒娇,就已令人很难抵抗,“埃里克,要不你试着送我一双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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