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自己以及埃里克的描述, 他曾是波斯的警督, 从前与几个朋友救过埃里克性命——现在则是受雇于他人打探埃里克那些机关、暗门之类的神秘把戏。但老实说, 他那点贫瘠的建筑学识对埃里克的秘密实在毫无威胁,而他本人在巴黎与埃里克重逢后似乎也没有认真对老朋友刨根究底的意思。
少女相信这是位在某种程度上极有道德感的男人;毕竟, 他第一次撞见少女同埃里克幽会时, 还曾严肃地悄然告知她, 自己这位幽灵老友一直深深怀念着他早逝的恋人,为此甚至多次拒绝王妃的求欢。
不过蜜萝保留了自己在巴黎郊外的花田——尽管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令这小小的约定看上去可有可无, 但两人都不介意为彼此间牢固无比的联结锦上添花。只是那时候蜜萝正忙着扮演他人以帮助埃里克完成创作, 又要兼顾与后者在歌剧院首演的排练, 这片花田就被她交给相对清闲的露西照顾。
当然,说是要露西照顾, 实则小姑娘要做的不过是时不时去地里转上一圈儿, 偶尔找人清理清理地里的杂物罢了。至于花朵授粉乃至对整片花田的护卫,自然有蜜萝精心驯养的蜂蝶群来承担。因此, 当露西红着眼睛对她说有人意图火烧花田,结果刚刚走近就在蜂蝶围攻下丢了性命时,蜜萝也没急着责怪她。
说起来,这片花田被我开垦出来这么久, 这还是那些小家伙们第一次发威吧。蜜萝如是想着, 居然莫名有些开心——她从前可是末世人的“神灵”,配合旧人类长辈需要用天赋手段制造些所谓“神迹”就算是她这个从小就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神灵化身”难得光明正大的娱乐了。
但是……“我的确在那里驯养了一批蜂蝶为我的花儿们授粉兼做守卫,但它们并不是多么凶恶的品种——即便攻击来犯者, 也不会轻易致命。”她顿了顿,忽而漫不经心地问道,“因为你讨厌,不,你深恨来人?”
自从歌剧院回返,少女的脸色就一直在苍白与更加可怕的青灰之间来回转变,此刻微微皱眉的神情也并不像是诘难。但露西仍感到那幽邃的眸光像一叶远帆,灵巧地破开自己匆忙布置的迷雾与暗礁,不紧不慢地驶进她脑海深处——小姑娘立即感到一阵巨大的愧疚与难堪。
“菲利普伯爵大人说那可能是苏黎世伯爵府的人——他们主人一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伯爵大人说他暂时把事情压了下来,但希望……希望您近期更加注意言行。”短暂的茫然后,她假装没听清蜜萝声音轻柔的问询,低垂着头,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后续——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弥补自己的错误,一张小脸却涨得通红,明明白白写着黑发少女那个问题带给她的愧疚与难堪。
“菲利普?”大爵爷不笑时略带冷漠的蓝灰色眼睛以及高高的,生着些许横纹的额头掠过脑海;蜜萝愣了愣,神情一时有些微妙——经历过那场荒诞之梦,她再非从前那个对这时代的人们种种观念一知半解的末世来客,因此很容易就回味出,自大家华田一聚以后,那位大爵爷对自己似有若无的忌惮。这在自己与索蕾莉因舞鞋事件对峙,甚至前不久的探病中都有所表现。
对此,蜜萝自然是不大在乎的。但老实说,寻常人对自己忌惮又关联不深的事物通常不都应该敬而远之吗?尤其是,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形,即便有埃里克的照顾,在外人眼中道一句“困窘落魄”也绝不为过——不落井下石者都算德行高尚。
因此,菲利普这番善意——姑且算是善意吧,也算难能可贵。尽管就蜜萝所知,这位大爵爷一度将对自己的忌惮延伸到整个戴耶家,因此对克莉丝汀与弟弟拉乌尔的恋情态度冷淡;而在剧院财政依赖的赞助人与依赖剧院舞台的红伶小姐之间,后者显然才是需要小心示好的那一个。
不过,就像露西所转达的,说不准这就只是一位眼光长远的大商人对自己插手的产业习惯性的维护呢?毕竟,不论如何,我现在也是歌剧院签约的艺人……黑发少女为失去苏黎世伯爵夫人这位曾对自己的小花店和姐姐克莉丝汀的演唱事业都慷慨解囊的大主顾小小地遗憾了一瞬,就比平常更迅速地把这些在旁人看来相当严肃的事情抛在脑后。
自然,这不仅因为她对菲利普在商言商与绅士风流的一面同样深刻;更因为就如同在那场荒诞之梦中一般,她早已习惯在埃里克坚实的羽翼下坐享安闲——尽管所有人都坚信,这位可怜的小姐口中可能存在的那位神秘伴侣毫无担当,独留她一人于绝望之境沉沦。
“我以为我现在已经相当克制了。”少女的口气带了些尖锐的讥诮,却毫不意外被那娇柔的声线中和成了惹人爱怜的嗔怪;她同样氤氲着媚意的眸光蜻蜓点水般吻过露西垂头时露出的一小段脖颈,神情似温柔又似傲慢,“你也是,露西。”小姑娘在这目光下忽而颤栗起来,她细声呢喃着,悄然抬起眼帘,不期然撞进一片温柔幽邃的星河。
“我不久前才了解,这世上竟有那么多可笑的恶意,它们让很多人如噎在喉,却又无能为力……”蜜萝轻笑道,精致的面孔上依旧是那副温柔与傲慢交织的神色,“但是露西,作为我难得诚恳的朋友,你应当不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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