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克莉丝汀,空荡荡的化妆室里就只剩下蜜萝一人。黑发少女也不急着回家,而是端端正正站在梳妆镜前,把手里的小提琴重新架上肩头,轻快婉转的琴音仍有几分老戴耶初遇时的影子,但任谁也不会把这两种琴音混为一谈——她并不执意把老戴耶留在自己心上的痕迹清扫干净,但那点淡淡的情绪也只够黑发少女在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乐器中偏宠小提琴罢了。
新人类的天赋有时真的很占便宜——比如蜜萝可以轻松记住复杂的曲谱,也不需要每天用大量的练习维持正确的肌肉记忆。甚至,蜜萝对新鲜乐器的所谓学习本质上不过是漫不经心的探索,一旦找到正确的路径,几乎就永远不用担心退步。所以,早中晚统共三小时的乐器练习,黑发少女任性地把其中两小时都分配给小提琴也没人能说什么。
而在属于小提琴的两小时中细分,其中一小时专用来配合克莉丝汀练声,主题是来自北国瑞典的乡间小调;剩下一小时里,四十分钟毫无疑问被艺术家朋友们的练习曲占据——考虑到蜜萝的爱好,大半都换成了轻松明快的风格;最后二十分钟则交给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随想曲》。
关于最后一项,黑发少女私心里认为这是为全方位锤炼自己的演奏技巧,但为她布置训练的艺术家朋友们好像有不同意见。好在蜜萝并不讨厌这些即兴炫技的随想曲。事实上,她感到这些曲子气势宏伟,内容丰富多变,相对其余同样诞生于十九世纪初的乐曲,天然有种唯我独尊的霸道气势,就像它们的推荐者西德尼。
在蜜萝看来,自己这位艺术家朋友无疑是羞怯的,但西德尼也从未在她面前隐瞒过自己对这座剧院的掌控权。事实上,这比他倾情谱写的一切乐曲更能吸引少女注目。这也正是相对老戴耶,蜜萝愿意给“西德尼”更多耐心的原因所在。
这世上能让我感到趣味的朋友毕竟不多,尤其是,他同时具有一定保护这趣味的能力。黑发少女又想起迪瓦斯神父提及埃里克时凝重与恐慌交杂的神色,忍不住浅浅地叹了口气——遇到西德尼之前,时常与神父先生打交道本来也很舒适。黑发少女轻巧地绕过几根廊柱,往卡洛塔的独立化妆室走去——她上回来歌剧院时,得到了那位首席女高音的主动约见。
在不刻意踩出声响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听到蜜萝的足音。因此,当她推开化妆室虚掩的门扉时,正好与卡洛塔冷漠的眼光相对。而她拜托红发女高音施以援手的克莉丝汀,金发姑娘纤瘦的脊背在她眼前微微颤栗着,让人联想到一张梨花带雨的稚嫩脸庞;雪腻的颈弓却呈现上扬的曲线,像是决心对抗一切恶意。
“蜜萝?我还以为你会更早点过来。”红发女高音神情倨傲,口气也比平常冷淡。
“怎么了吗,卡洛塔姐姐?”蜜萝愣了愣,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扫过金发姑娘,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你答应过我,要对克莉丝汀耐心些……”
“你见过对人不耐烦的高音机器吗?”卡洛塔风韵犹存的脸庞几乎立刻堆起浮夸的笑意,“高音机器”这几个音节被她刻意念成重音。与此同时,克莉丝汀挺起脊背,像是争辩的前奏。
蜜萝脸上同时显出了然和尴尬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卡洛塔几乎已经开始考虑怎样干脆利落地回击黑发少女客套的歉意——直到现在,她偶尔还会辗转于一些作曲家的厅堂与床笫之间;但克莉丝汀和蜜萝,一个歌剧院才能寻常的小歌女和一间平价花店的店主?卡洛塔想她还不必敷衍。
“至少我把这当做赞扬——不是谁都有资格与机器比较精准。”但黑发少女最终只是巧妙地迂回应对。不,并不能说是巧妙,因为卡洛塔能感觉到这不是蜜萝对语言艺术的刻意运用。事实上,黑发少女神情并没有过于郑重,但也不心虚——比之发挥急智,她更像在陈述一个寻常的道理。
这是妹妹要跟当姐姐的划清界限?卡洛塔探究地看向蜜萝,却见黑发少女依旧神情闲适,反倒是克莉丝无意识地捏了捏衣角。卡洛塔猜她恐怕也有类似的念头。
“至于克莉丝汀,也许你愿意听她讲讲自己的想法?”但她看向克莉丝汀的目光又并不冷漠。黑发少女上前几步,来到金发姑娘身侧,惊讶地发现那张娇美的面孔固然凝结着些许压抑,却并没有泪痕。
而克莉丝汀感觉到的更多。她很早就知道,也许是源于神秘东方的文化熏陶,蜜萝脑海里有许多独特的观念与思想,迥异于瓦勒里乌斯家,迥异于佩罗或巴黎的人们,甚至迥异于这整个笃信天主的国度。但在她身上依旧少见这样的目光——那是预备重新定义一个人的目光。
那目光令克莉丝汀本能地雀跃,又隐隐恐惧。但无论如何……金发姑娘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态迎上卡洛塔刀子似的眼光(年轻的金发姑娘比卡洛塔略矮),语气坚定,口齿清晰:“我以为,倘若我们以同样的漠然歌颂低俗的狂欢与崇高的爱情,那么必然只能成为一台高音机器。”说到这里,她略显激愤的目光下意识扫过蜜萝,低声补充道:“最多……是一台巧妙的高音机器……”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章末卡洛塔形象对大多数小天使来讲应该比较颠覆,就像鸢尾里的梅格母女,BUT,请跟我念:合理脑补,为爱服务!(强行正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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