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勒里乌斯先生是个学问人,瓦勒里乌斯太太自己也热爱音乐,那时候她脑子里正填满了音乐、诗歌与爱情之类美好浪漫的念头,却在看到那双眼瞳时仿佛置身阿凯隆特河黝黑的波涛之中——相传那是地狱的界河,没有一个善良的灵魂会经过那里。而她感到自己在女童的注视下瞬间变作赤条条的魂灵,如蒙主召唤的驯鸟般登上渡船,在漆黑浊浪的咆哮中为即将到来的种种酷刑形容凄惨……
当然,拉乌尔的姑妈很快对大家简略地讲解了她关于女童“亚裔奴隶”身份的推断,女童也很快就收敛了那令人戒惧的目光,黝黑的眼眸大睁着,显得懵懂乖巧,就连瓦勒里乌斯太太渐渐也只把那一刻的感受当做自己的错觉……但那漆黑的波涛确已在老妇人心底留下了隐秘而顽固的烙痕,每当她想要对蜜萝行使管束的权利时,那波涛就在她心底重新翻涌起来,冲她张牙舞爪地嘶吼咆哮;而她无助地站在河岸边,一次又一次裹足不前。
虽未明说,瓦勒里乌斯太太对蜜萝的种种忧虑也正来源于此。事实上,这位虔诚的老妇人从不敢深想蜜萝对于所谓家乡神灵的信仰——有哪一位真正的神灵会如此软弱地允许自己的信徒同时侍奉其他的神灵呢?而在此前提下,无论有多少邻近的信众称赞蜜萝信仰虔诚,瓦勒里乌斯太太可知道,自己这位养女最初的表现实在不能算是个正直而谨慎的女孩。
此时,“既不正直,也不谨慎”的蜜萝亲昵地挽着姐姐克莉丝汀的手臂,黝黑的大眼睛闪着期盼好奇的光芒,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克莉丝汀,那位音乐天使终于有空接受我的拜访了?”蜜萝一面细细整理自己装满糕点的篮子,一面“叽叽喳喳”地抱怨,“要我说,克莉丝汀,你的那位天使也太害羞了。要知道,这都是我第三次为他准备拜访的礼物了。”
“别这样说,蜜萝,音乐天使愿意降临我们身边,已是特别的荣光。”提起“音乐天使”,克莉丝汀忧郁的眼光里顿时浮现出一种奇异而浓郁的温情。她已经懒得告诉蜜萝,音乐天使并非容易害羞的存在。事实上,克莉丝汀早已习惯自家妹妹把印象良好之人一切拒绝都视作羞涩的思想——这并不聪明,但很多时候意外的能够促成期望之上的结果。
“不过蜜萝,我觉得这次的糕点比上一次闻起来更加香醇了——音乐天使一定会很喜欢它们。”克莉丝汀仅仅是娴熟地对蜜萝夸赞道。
那可不一定,像埃里克一开始就对我的小蛋糕毫无兴趣,就算我用歌唱训练同他交换,他也到现在都不能领悟食物的美妙!蜜萝想起每次都对自己的菜品不假辞色的某人,忍不住愤愤地磨了磨牙,但她还是忍不住为克莉丝汀的话翘起了嘴角。
事实上,同她的养母一样,克莉丝汀对蜜萝的脾气了解甚深。
她知道自己是个娇弱的人,而且音乐天使源于父的英灵,对她有着特别的意义;最重要的是,她真正感受过音乐天使那动人心魄的歌唱,在他带领下进入过那超凡脱俗的境界,因此能够全盘接受音乐天使的严苛要求。
但蜜萝,克莉丝汀很担忧自家这位看似随和实则比谁都傲慢的小妹妹不愿忍耐音乐天使的专横——埃里克并未特意向这个温顺的学生编造“神父朋友”的存在,以至于她只当音乐天使对蜜萝的邀约是一时兴起的决定。毕竟,她时常对音乐天使提起蜜萝的好嗓子。
好在,蜜萝目前对音乐天使印象良好。克莉丝汀轻轻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发顶,面带某种奇异的微笑推开化妆室的门扉。
“我的孩子,你来了……”今天,在隔着墙壁开口之前,男人花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对嗓音进行微调,力争不让克莉丝汀感受到异常的同时,也不让蜜萝感到熟悉,他咳嗽一声,看向神色微妙的黑发少女,“哦,那么你就是蜜萝了?你的美丽令我惊讶。”
蜜萝立刻笑了起来——没有哪个女孩儿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美貌的夸赞,就算是出身末世的蜜萝也不能免俗。
但墙壁后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黑色方巾,难免感到一丝丝酸楚。倘若蜜萝的视线能够穿透墙壁,就会发现男人的手臂与神父先生几乎一模一样——丑陋如埃里克甚至没法不作伪装出现在日光下,哪里会有朋友呢,所谓“音乐天使”不过是冒牌神父先生的另一层伪装罢了。
移居巴黎这几年来,克莉丝汀已经领悟良好言行的诀窍。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履行引见人的职责,却听蜜萝口里先一步传出快活的声音:“谢谢您的赞扬,害羞的天使。”
蜜萝一点儿也不怀疑这位天使的诚恳。毕竟,从前她在新人类里也算的上美艳动人,在这遍地旧人类的时代,就算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十四五岁的青涩体态,她自认也是绝对顶尖的姿色。
“对了,天使,在我的家乡,会用食物供奉神灵——我特意带了今天新做的小蛋糕,你要不要试试?”蜜萝说着,在四面八方涌来的声浪中准确辨别出男人的藏身方位,向他举起篮子笑眯眯地问。
这次好像是奶香味和焦糖味……小蛋糕层次丰富的香气透过窥视孔传到鼻端只剩淡淡的余韵,埃里克脑海里条件反射般划过一个念头,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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