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小姑娘时,黄犬身上的毛发已经很少了,根本掩不住一身紫红的皮肉,等她手脚利落地给自家大狗来了次“抛光”过后,那些遍布全身凹凸不平的瘢痕就显得更为可怖了——它们是大片脓包反复破裂结痂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唯一的好消息,大狗显然早已过了最危险的感染初期,好歹不必小姑娘费心思同那些危险度极高的脓水以及千奇百怪的并发症作斗争了——就算她作为新人类不虞感染,但如果有选择,她当然也希望远离一切恼人的污秽和麻烦。
那时候一定很难捱吧。但当她指尖轻抚过大狗背脊上层层叠叠的瘢痕,又忍不住叹息着想:要是当初我在就好了——就算没办法逆转感染进程,说两句抚慰或激励的言语总不算太难。
这还是她第一次生出这种无意义的念头——末世出生的孩子,向来少有心肠柔软的机会;而她这金尊玉贵的“神女”,若抛去面上的悲悯,恐怕比承欢亲族膝下的同龄人们还要冷漠几分。何况,那些丑陋的瘢痕本不是黄犬独有——但凡属于感染种的生物,包括不幸被感染的外星入侵种,哪个不曾在这蛮横的改造中挣扎,不过是因为在阿曜身上瞧见,她才会有几分心疼。
埃里克并不知道小姑娘这一番心思,但为他擦拭身躯时愈发轻柔的动作是不会骗人的。黄犬确认过小姑娘目前的位置非常安全,就小幅度地晃了晃同样光秃秃的尾巴——那里连同黄犬全身整片瘢痕密布的皮肤都被小姑娘用捣得极细的药沫精心涂抹了一遍,此刻正传来一阵绵绵不绝的疼痛——才涂上时还只是隐隐约约的刺痛,没过多久就已变成了灼烧般的剧痛。
“这种方剂原本是我一位长辈用作帮他的蛇宠褪皮,正好把你现在这副处处结痂的老皮褪掉,这会非常疼,也会令你非常虚弱,但配合我的天赋,可以令你新生的表皮更有韧性,或许还能顺道给你美美容——”小姑娘俏皮地笑道,黑漆漆的眼底却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镇定,“别紧张,阿曜,这过程并不长;而且这里离基地不远,附近经常被我的长辈们带队清理,应该没有我应付不了的存在——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小姑娘紧盯着从上药开始就乖乖静坐的大狗,加强语气重复了一遍,声音却极低,也不知是说给伙伴还是说给自己。黄犬全身都被药沫遮得严严实实,实在不方便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埃里克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垂首,谨慎地用舌尖在小姑娘额头轻轻点了两下。
“阿曜!”小姑娘条件反射般娇嗔一句,却是神奇地放松下来。她略一迟疑,轻轻倚着大狗坐下,“去我那里玩儿一会儿吧,放心,我不会忘记分一部分心神留意周遭环境。”
这种程度的痛楚相比埃里克从前四处流浪时不时遭受的那些近乎致命的创伤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出于某种不可言述的掌控欲,他默许了女童的提议。于是下一刻,灼烧般的疼痛远去了,而他受邀进入一片奇特的天地。按小姑娘的理论,这应当是她的梦境。
那是一片异常柔和的天地,几乎找不到一处冷硬的棱角,埃里克目光所及,尽是一种明亮的浅金色。然而这片天地又如此荒芜——一除了一面面形态各异的镜子草草拼接出支离的边界,入眼竟只有女童含笑的面庞。那面庞也镀着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像是末世降临前,晴朗秋光的投影。埃里克张了张嘴,无奈地发现自己在此处的投射仍是黄犬的模样。
“你可是第一个被我邀请进入这里的伙伴。”小姑娘的话总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她见大狗一脸复杂地盯着那些镜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阿曜,你想不想提前看看我们的基地?”显然,小姑娘还没放弃把大狗接进基地常伴身边的打算。
黄犬没什么表示。对小姑娘来说,这就代表同意了。于是一面朴素的落地镜凭空出现在埃里克眼前,比小姑娘略高,但仍需他低头细看。小姑娘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晶莹剔透的镜面上就开始显出影影绰绰的人像来。
埃里克很早就领教过那些在荒野行走的人类令人瞠目结舌的底线,却是第一次将末世人类的生活看了个真真切切,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小姑娘偶尔提起的“神女”身份意味着怎样的荣光及责任。那荣光太刺眼,而责任又太过沉重,容易窒息一颗稚嫩的心灵。
“一切拥戴、护卫我的生灵都应获得恩典。”小姑娘又摆出那种浮夸的悲悯,凑趣地跟镜中的自己一同念诵那些荒唐的语句,同时刻意向大狗投去意味深长的眼光;可惜埃里克看着小姑娘娴熟的转变一点儿也不开心。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困于这该死的黄犬形态,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耷拉了耳朵,委屈地呜咽了两声。
到底是时常一起玩耍的伙伴,小姑娘看着大狗无精打采的模样,灵光一闪,很快读懂了埃里克的委屈。她对自己“梦境”的控制显然比埃里克高妙得多——也就是一闭眼的功夫,小姑娘又自得地笑了起来:“好啦,阿曜,你想说什么?”
变回青年人模样的埃里克身高就与最高大的那些镜子相差仿佛了。他紧抿着嘴唇,挑了一面人影稀疏些的镜子快步上前——虽然这才是他第一回被小姑娘邀请入梦为客,但在此之前,小姑娘可没少仗着自己的得天独厚的禀赋偷溜进他“梦”里要玩耍;不论如何,类似说话和走路这类小事他总算不再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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