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知道如今自己这幅面皮也的确有些不像话了,然而这其中的种种,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也。如今被李观鱼怀疑,叶英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将那一身收敛的剑气又外放出来。
习剑之人用剑说话,叶英何须多言,他的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长剑有灵,叶英骤然放出的剑气让李观鱼手中的长剑发出了一声呼应似的翁鸣。李观鱼周身瞬间绷紧,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受了。
李观鱼并非沽名钓誉之人,若他是,他就该在战败那三十一名剑客之后收手,心安理得的享受“天下第一”的称号,而不是在偶然听见来观战的小辈感叹一句“不知李庄主的剑,和阿卿比何如?和大庄主比又是何如?”的时候,对他们提及的这两个人一再追问,然后巴巴的抬着黄金过来约战。
那观战的小辈,便是在虎丘游历的胡铁花和楚留香。姬冰雁忙于生意,他们两个无聊了便在江湖上四处凑热闹,碰巧结识了刚刚下山的枯梅大师的弟子,也就是那位清风女剑客高亚男,三人听闻了李观鱼与天下剑客比斗,自然也就想去看上一看。
李观鱼也是大方,并没有将试剑的地点选在自己的拥翠山庄,而是选在了拥翠山庄之外的湖边。不然楚留香一行人固然能够进去,不过却恐怕也没有法子那样舒适的静心观看还能交流几句感想了。
楚留香也不知道那位李庄主是如何在被尊称为“天下第一”的情况下还能分心听到他们小辈交流的,不过当楚留香见到李观鱼眼中迸发出的精光的时候,他就在心中暗叫不妙,直觉自己是给大庄主添麻烦了。
果然,在问清楚他们说的是藏剑山庄之后,李观鱼便是火速打探起了和藏剑山庄有关的一切。而虎丘和西湖到底同属江南,李家又是当地豪族,甚至和玉卿久的义兄李卿欢、李寻欢兄弟两个沾亲带故,因此他想要了解藏剑山庄,其实是很容易的。
若非如此,李观鱼也不至于就连玉卿久数年前的一句戏言都能掘出来。
叶英又岂是恃才傲物之人,他在李观鱼身上只感受到了对剑的热忱,并没有感觉到利欲熏心之后,他的态度便彻底的温和了下来。
李观鱼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但是若真的论起来……恐怕他在叶英眼中还是后辈。这天下爱剑之人从不嫌多,对于这种爱剑、懂剑、又一直在追求剑道极致的后生,叶英总是十分温和的。
他放出周身气势只是为了打消李观鱼的疑虑,在确定对方已经相信他的身份之后,叶英周身气势一敛,又变成了那副温润而淡然的样子。
他这一收一放之间,半点也不曾费力,但是再一看李观鱼,如今江南还只是早春,并未到暑热时节,可是那位泰山崩于前也未曾动摇的老前辈却已经恍惚出汗如浆。
看着李观鱼被汗水微微沁湿的发,叶英不由有些歉意道:“叶某失礼。”
李观鱼却是大方的摆了摆手,摇头道:“是老朽眼界太过狭隘,方才见叶庄主如此年轻,还以为是……”
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年轻,叶英却还是有些许尴尬。昔年他牵着小徒弟上街,最初街上的小贩招呼的是“您闺女如何如何”,后来却渐渐成了“您小妹怎样怎样”了。
叶英也考虑过蓄须,不过还没有蓄起来,就被某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偷偷刮了干净,偏生那孩子还气鼓鼓的“教训”他说:“师父父你不要跟陆小凤学,留胡子邋遢死了,而且像是陆小凤那种不讲究的人,吃饭喝酒都是要粘在上面的!”
陆小凤: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不要捎带上我还人身攻击。
但凡是用剑之人,更何况李观鱼又是那种近乎触碰到当世剑术巅峰的用剑之人,是不可能半点傲气都没有的。李观鱼如今年岁渐长,性子越发平和,然而他少年的时候,却也走的是那种暴戾的路数,也曾杀人如草芥一般。因此,他对人命其实并不多看重——无论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朝闻夕死,在李观鱼看来始终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叶英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李观鱼是怎样的人,因为在他在意的人之中,西门便也同样是这个路子。也几乎就是这个瞬间,叶英明白了李观鱼来找他的原因。
李观鱼近乎已经到了顶峰,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没有合适的对手,他将此生难于寸进。因此他一掷千金,哪怕只是道听途说来的神圣,李观鱼却也没有打算放过。
在这一刻,叶英近乎是怜悯的望向了李观鱼,也透过他,依稀望向数年之后的西门。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没有谁需要旁人怜悯。但是,又有哪个家长舍得自己的孩子陷入如今他已然见过的这种困境呢?
人心有忧思,故而常苦。玉卿久时常说她师父操心太过,可是若是就连对自己的亲人都没有半点关心,那便也不是叶英了。
一时之间,叶英的眸中闪过许多种情绪。最终他却只是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出了这座水榭,来到了李观鱼面前。
“李庄主行路至今,应已然没有迷茫。”叶英在李观鱼身前站定,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剑上。
李观鱼亦将目光落在焰归之上,许久才摇头道:“我也怕前路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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