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辛感觉睡了很久,醒来却发现佛龛上那炷香都未燃尽。只为了这一刻,过去的固然尽是白活,今后也大可不必再过。他不经意间生出了弃世的念头,超脱的简直不能自已。天之佛的手掌却在这时落到他额际,他仰头看去,天之佛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你意见。”
质辛仍在那种飘飘若仙的超脱里,他笑道:“什么事?”
天之佛道:“昔日净饭王老年失亲,佛陀于心不忍,定下戒律‘无双亲允许者,如来等不剃度其出家’。我虽得双亲许可,却是出家后才生下的你,此番际遇也是颠倒。为免因缘背离,我今日来问你,你可应允我出家?”
质辛脱口:“我不答应!”
天之佛点了点头,抚过他背后细软的长发:“那我便还俗吧。”
质辛仿若听到轰然巨响,虚妄的泡沫戳破,重重落回人世间。他紧抱住天之佛,试图将他勒进肋骨:“你不骗我?!”
天之佛道:“不骗你。因缘未尽,便求佛缘,是为不智不果。”
质辛又急道:“若因缘尽了呢?你还是要走?”
天之佛只道:“韦陀乃贤劫千佛之末,一劫四十三亿岁,与天地同寿,难道你这段因缘会比天地还长吗?”
质辛终是笑了出来,身为万魔之主,如同善念的反面,只要佛陀有一人未能度化,魔气便永远不会消失。魔皇的眼睛微微弯起,活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小子,这神气狡黠却又趣致,惹得天之佛也笑了一笑。质辛看着他的笑容,捧起他的脸,落下一吻。
这次天之佛接受了,气息交融间,他抚着他脸庞道:“我的梦既然解了,你的梦也解了吗?”
质辛搂紧了他道:“解了,一场春梦。”
第二十四章
寒冷的雪夜里,屋内燃起了炭火。
天之佛北首而卧,质辛躺在他身边。他指尖绕着天之佛的长发,绕了一圈又一圈,像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他俊秀的眉眼舒展着,他曾为身世烦躁,曾为际遇不平,天之佛的若即若离更叫他寝食难安。可如今他如满月一样圆满,会不会被乌云遮住,那是人世间才烦恼的事。
渐渐的,月亮爬上了树梢,他还是毫无倦意,翻过身,天之佛睡着了,却会一直在他身边。他成了个最自由自在的魔,东摸摸,西碰碰,心情好了,能自顾自待一整夜。
天之厉从风雪中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愣了好半晌,愣的一只脚还踏在门外。身后是追缉而来的魔族,他并不把那些魔放在眼里,他只是不解。他与天之佛同床共枕三十几年,他太熟悉他的睡颜了,躁郁的、压抑的、隐忍的、沉静的。他从未见过眼前的静谧温柔,天之佛睡得很沉,风雪声刮进屋内也没惊醒,倒是质辛跳了起来,与他怒目而视。
天之厉瞥见了丢在一隅的佛骨天锁,目光寒意逼人。他迈进屋内,一把关上大门,魔族战将们的杀意便统统隔阻在外。他不想吵醒天之佛,压低声音道:“天锁果然在你这里!”
质辛哼道:“明明是你给我的,见我用不着了,这是来眼红的吗?”
天之厉怒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盗走了佛骨天锁,还好我在上面留了标记。发现不见,这才一路找来。”
质辛冷笑道:“我天天和母亲在一起,别说没时间大老远去偷天锁,便是我偷回来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已经答应我还俗留下,我要这佛骨天锁岂不多余?”
天之厉只觉胸口被猛的砸中,痛的他喘不过气来。当日阙阗关之战,天之佛现身力挽狂澜,他搂着质辛安抚,却警惕的望向他。他不指望那目光中能有爱,他告诉自己,哪怕没有爱,有一点点恨也是好的,可他的眼里也没有恨,最多不过警戒,单纯面对一个敌人。
咫尺相望,叹息间,天之厉一夕白头。
天之佛的眼中多了悲悯,他望着白发故人,像一位同体大悲的菩萨。他可以以佛法之心爱怜他,却不是他想要的爱情。
天之厉盯着他怀里的魔皇,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魔,狂妄嗜杀,一日之内屠尽厉族。十多年的佛法熏陶都无法改变他魔族的本性,他又有何德何能得到他的真情?难道仅仅因为他生于他身,斩不断的血脉牵绊吗?这要自己怎么去比,怎么去拼!
天之厉走了,七厉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白发,甚至忘了撤退。回到皇极七行宫,天之厉消沉了很久。直到今天早晨,他发现佛骨天锁被盗了。在他心里,这条骨链已经成了天之佛的一道缩影,它洁白而美丽,坚硬而残酷,永远不可摧毁,如今却不知落入哪个歹人之手。
那一刻天之厉燃起了战志,也燃起了怒火。他化光追踪,一路找到了这里,却不想听到了这个消息。天之佛居然为了这小子留下了,他抛下皈依三宝,抛下普渡苍生,全是为了这个小子!
怒浪在天之厉胸中翻腾,他的骨骼咯咯作响,满头白发因怒气而飞扬。他生具毁天灭地之暗能,若论单打独斗,全天下没有一个是他对手。他一步步走向质辛,好像那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恨入骨髓的仇人。
质辛浑身绷紧,倔强的迎向他。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口,屋子里还是那么暗,只有熏笼里燃着炭火,檀香袅袅,可父子俩不约而同发现,这间屋子变成了一条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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