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的攀谈是如此让人放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当时都能适时牵动着果戈理的心情与视线。
现在的果戈理托着嘴唇,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风景。陀思妥耶夫斯基若是想,他可以通过通感看看对方在看哪些建筑,又在思考哪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他坐在果戈理的身边,从没有如此地失去打探人心的欲望。他不想再从哨兵的心里听见那些声音。
什么保护,什么伪装。
好像要将他装进一个透明盒子里,像对待一束玫瑰一样添水施肥似的,却不打算和他进行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沟通,不打算把某些本质性的、让他们两人的心思越来越拉远的问题解决。
他们走进塔的偏院,天气阴郁,好在没有落雪。这就意味着他们不用刻意消除周围人对雪地的印象,省去不少麻烦。如果两串脚印忽然出现在科研组门口,不久后人们又发现样本不见了,凡知情者都会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过。
科研楼的门禁有两重封锁。一层是由向导远程控制的精神网络,这和地下牢狱的结构相同;另一层则是电子锁,输入密码就能打开。他们共同披着果戈理的外套,隔离服发挥着它的好作用,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精神网络的破解省下不少时间。
电子锁就比较麻烦了。他事先请科研组听属于他的成员更换过密码,也就是在他离开塔之后,等到塔更换掉所有的密码数串,他的人会将科研楼的所有密匙多更换一次,调换为他所安排的那一串。这并非万无一失的。在他原有的计划里,他需要他的哨兵使用超于常人的敏锐视觉,分辨出密码按键上的指纹重叠情况,从而确定密码是否如约更换。
万一输入出错,警报拉响,他们的行踪和目的就都会过早地传给新俄罗斯塔。消息传出去,他们想再接近任何一个国家的科研室都会难上加难了——所有国家都会明确地知道,是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带着自己的哨兵连续盗取样本。
防御会越来越具有针对性,风险也就越来越大。
果戈理从始至终没有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为提出过质疑。他们显然是在做一件背叛国家的事,他们将新俄罗斯的士兵的血样违法地取出,而后递交到一个原本属于横滨塔的管辖、如今听命于自身的哨兵手里,这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可耻的。不过,果戈理没有问过他原因。
他就这么跟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门口,他的兴趣点不在被向导扰乱了思维、现在正在门头昏头大睡的士兵身上,也不在阻挡着两人行进路线的铁门上面。他瞧着眼前这人的后脑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天没有戴帽子,圆圆的脑袋裸露在外,短发柔顺地遂发旋方向轻微飘动。
果戈理的笑容根本没有掩饰。他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等什么。
他抬着下巴、叉起腰,神气活现,一副等待对方求他帮忙的模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然不会求他。
他早就从稍微放大的通感里体会到对方这种心思。他的报复心很强。
他们正处于明面相敬如宾、偶尔近如情侣,心底却互相隔阂的状态。他干脆一凝神,将通感开到最大,不等果戈理做出反应,他占用对方的身体走到门口,像涩泽操控那些球形人偶一样,指使尼古莱·果戈理的身体使用尚且完好的左眼,他辨认出指纹痕迹。啪啪啪啪迅速按准。门开了。
“——喂!”
一瞬间失去自我意识的失重感,让哨兵想起过去暴走时的糟糕状态。他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报复给惹得跳起脚,像炸毛的狮子似的想说什么,又不好表态。果戈理假惺惺的笑容才动摇一瞬,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在眼里,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畅快。他云淡风轻。
“您自找的,尼古莱先生。”
向导淡淡笑着,走进敞开的自动门。果戈理心情复杂地盯着他的后背,通感还连接着。
这种小小的得胜,远比陀思妥耶夫斯基成功找到样本库,要让他舒心得多。
向导在迈进门的瞬间释放出思维触手,很快将室内的众多工作者的视觉干扰,他们坦坦荡荡走进摄像头的监测范围,在监测室的排班士兵已经被他的手下调遣出去。
像从超市的冷柜选取一些柠檬汁似的,他对着血样仔细挑拣。
果戈理看着他的向导将布有淡淡伤痕的手指摩挲在唇面上,被对方注意到了,于是他又不得不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撩起左耳碎发,他看到对方脖颈与耳根之间留下的伤疤。
“……一起都打包带走吧!”他偏开视线,“又不是采买圣诞节礼物,给那家伙随便凑凑数就行嘛?”
“真是浮躁啊,尼古莱。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恼火不已?”
“怎么可能,哈哈……您就挑一辈子吧,我可耗得起。”
果戈理一屁股坐下来。
他刚坐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把一整筐样本从冷柜取出,拎在手里转身走了。果戈理默默再跳起脚,跟过去,他抖了抖踩到脚下的斗篷。
“……”
他真是有点受不了对方这种不痛不痒、但每天都会出现的小型报复。
原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特别美好的人,好到让他担心不食人间烟火。他见过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对别人时候的态度,城府极深,举止优雅,谈吐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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