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浏览了下书的名字,他开始了然:“不喜欢新本格派推理?但你又有森博嗣的小说……《全部成为F》……因为和程序有关?可惜,”龙宿笑了笑:“十年前的程序常识,对现今的你我止一笑谈,‘时代感’倒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这句话让剑子饶有兴味地阖上书,他侧过头,忽觉和龙宿只有半臂之隔,差些就要耳鬓厮磨。近距离间气息交错,那张俊美的脸孔蓦然生疏许多,剑子皱眉,稍后移些许,才说:“倘若我没猜错,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想必喜欢华丽无双犯罪之故事。”
龙宿哈哈笑了两声:“知我者剑子。人之生命有如萤火,瞬息闪耀,不刻凋敝。而智慧与杀戮,正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原罪,虽恶之花,亦不减绚烂凄美,喜爱华丽的我怎能错过。”
明明是爱刺激,偏偏能掰出一堆词句考究的歪理来,还堂皇得难以反驳。剑子歪着头,听龙宿说“原罪”,忍不住就要损他两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哎,西学东渐,何必执着体用之分。”龙宿话风一转:“我这里‘附会’,你就来个‘穿凿’,好友谅必尚有高论,我洗耳恭听。”
“浅见不如龙宿之华丽,只怕难入尊耳。”
“剑子,伪言谦退是大奸,戒之慎之。”
见龙宿坚持如斯,剑子眉眼下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浓浓的睡意被这人全搅和没了。打定主意,明天迟到的帐绝对要算在这尾深夜一点扰民休息的活龙身上,他想了想,开口:“……我不喜欢……无所不用其极地思考,怎样才能把人高明地杀死这种小说。”
长眉一挑,龙宿也不忙着发问,静静听剑子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折腾了一天,嗓子比平时低哑许多,萦绕在耳畔恍如私语。
“本格派也好,新本格派也好,希望逃脱罪责是人的本能,从福尔摩斯开始的侦破小说,就是读者和侦探们破除谜团的本能与之斗争的故事。小说是戏剧,但犯罪不是戏剧,小说人物是虚假的,但人性不是虚假的。密室、孤岛、惨案、预告……所谓‘本格’概念的过分偏狭,只加强了对写作者智能的炫技,到了这一步,犯罪再没有人性,只余卑猥。”
把他的话咀嚼几遍,龙宿颇不赞同地摇头,一针见血地评论:“偏见。”
“正解。”剑子不以为意。
龙宿反应机敏无比,立刻明了:“看来,我不是这样说你的第一人。”
剑子笑而不答,回了一枪:“顽愚如我,正待好友惊世大论点拨啊。”
咳……引火终于烧身,龙宿差点呛到。以他的急智才学,七步成诗十步成文本来不是难事,正在沉思,突然见到剑子白羽般的长睫包裹中,漆黑无际里一点灵光温润如玉,定定望住了自己。
嘴角一弯,龙宿苦笑着服了软:“小说者,稗官野言,狂夫巷议,圣人以为小道,君子可观而不可以致远。我看这些小说远没有你入心,妄谈不免惹人笑话。”
认识这么久,难得他肯主动让上半步,剑子也不故意进逼,倒是想起个老问题:“龙宿,一直想问了,你是师从儒学?”虽则龙宿学识渊博,诸子百家都有涉猎,两人谈话下来,剑子却始终觉得他还是更以儒学为尊,行为法度礼数严格,不经意处自有股寻常人学也学不来的大家学养之气。
“是啊,”龙宿半真半假叹口气:“乱世之末,治世之师,我这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倒让无为而治的好友见笑了。”
这人顾盼神飞,不可一世,哪里有半点不合时宜的自觉。龙宿一得意,剑子就想刺他,故意绕开话头:“华丽无双的龙宿与齐鲁村语的组合,想来确实值得一哂。”
儒学以孔圣人尊,孔子出身鲁国(今山东省境内),疏楼家祖籍也在该处,后来虽然战乱兵燹,家世流离,却一直把家乡话存留了下来。经过疏楼家与其他儒学大师的数代修正,以天下至圣“临、容、执、敬、别”五德为律,最后形成了如今国学界与进修儒学之人公认的雅言“儒音”。其中种种变化复杂不为外人所道,乍一听还真和山东方言相似,这也是龙宿不轻易在人前口出儒音的缘故。
这句话正好损到痛处,刺得龙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果然见到有人已经摆出一零一副柔顺安然的表情,淡定无辜到了极点,华丽的眼风堪堪从顶心高空掠过。疏楼龙宿岂是轻易嘲弄得了的人,翻开腹稿中剑子仙迹的话柄一二三四五六条,检点两遍以后,龙宿忽地蹙眉,无声一笑。
剑子久不见龙宿反击,虽然有些疑虑,倒没精力多想。说话间两人已经在床上磨了近一个小时,差不多把那碗杯面的热量耗尽,剑子上眼皮碰下眼皮,龙宿视而不见,故意继续逗他说话。说着说着,剑子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一个话头没接上,就滑到枕头上寻周公去也。
龙宿终于玩够了,也不忍真的吵到他,回手把灯扭暗,灯头也转朝外间,开始翻起手里的小说来。疏楼家奉行君子好学不倦的座右铭,从小就要后辈们养成每日读一书的习惯,无奈俗世事务繁杂,入世的子弟们能贯彻经年的寥寥无几,龙宿就是这个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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