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轻侯的眉梢猛地一跳,道:“薛家的事,我怎么会对珠儿提起!”
楚留香缓缓道:“那么……她很可能不是明珠。”
左轻侯道:“你……你……”他像是不知如何措辞才好,猛地一拍大腿,长长叹了口气。
楚留香想了想,道:“不过女孩子的闺房陈设大多相似,也许她只是随口编造的。”
左轻侯像是得了救命稻糙一般,眼巴巴地望着他,道:“所以……你是说……”
楚留香道:“我亲自去施家走一趟,看看这位施姑娘的qíng况。”
左轻侯道:“可是……施家会让你看么?”
楚留香笑道:“二哥莫非忘了我是小偷么?小偷哪有登堂入室,还要昭告主人家的?”
左轻侯站起身,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道:“兄弟,你这样仗义,为了我的事,竟……”
楚留香道:“既然蒙二哥叫我一声兄弟,二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左轻侯又摇了摇他的手,也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这几天急昏了,都来不及好好招呼你,又要让你为我去跑腿。”
楚留香道:“我这次来找二哥,倒不为了做客,而是有些事,想请二哥帮我打听打听。现在明珠这件事比什么都紧要,等忙过去,我们再好好叙谈。”
左轻侯奇道:“有什么事,连你都打听不到?”
楚留香沉吟片刻,才道:“‘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二哥想必听说过的。”
左轻侯点头道:“中原第一杀手,我自然听说过。莫非兄弟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楚留香却摇了摇头。一点红曾经和他一同前往拥翠山庄,甚至大家合力破了六大高手剑阵,但这件事,那六位高手当然不会四处宣扬,拥翠山庄的庄主李观鱼也不会。
因此楚留香只是简单地说:“我不是找他,而是找他背后的那个人。”
左轻侯道:“背后的人?”
楚留香道:“这些年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秘密的杀手组织,只要雇主肯付钱,他们就会去杀任何人。一点红是这组织最出色的杀手,但他已退出了组织,为此也遭到这组织首领的追杀。”
左轻侯耸然道:“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听说已出神入化,江湖中鲜有人能逃得过他的追魂无影剑。若他还有个首领,这人的武功该是多么恐怖!”
楚留香道:“我只知道,如果正面jiāo锋,我恐怕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左轻侯惊道:“你见过他了?和他jiāo过手?”
楚留香点头道:“见过,也jiāo过手。”
左轻侯道:“那你……你……”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我比较命大。”
左轻侯道:“这么说来,他已败在你手上。”
楚留香道:“并没有。我只是侥幸,才让他暂时退去。但只要这个人还在,他随时可以再建立起一个更庞大的组织,培养更多像一点红那样的杀手,为祸江湖。”
左轻侯道:“你要找的,就是这个人?你见过他的面?”
楚留香摇头道:“没有,他一直蒙着面,声音也像刻意伪装过。”
左轻侯道:“或许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楚留香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才打算请二哥帮我查一下,当今江湖之中,有谁的身份武功,和这个人相似。”
左轻侯沉吟着,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你说他武功高绝?”
楚留香道:“正是。”
左轻侯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四十年来剑法无人能及,就算以你的身法,也未必躲得过他夺命一剑。”
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沉声道:“二哥说的是……李观鱼之后的天下第一剑客、号称‘血衣人’的么?”
左轻侯正色道:“正是薛衣人!”
◇ ◆ ◇
刚过酉时,天色已全黑了。
立冬一过,白天总是一天比一天短的。
但楚留香来到施家庄的时候,却看到庄里庄外灯火通明,就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
庄子的大门前,挑着四盏白纸灯笼。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着,显得分外凄凉。
施家竟然在办丧事。
楚留香想到左明珠说的话,背后突然有些发冷。
难道施茵真的死了?而她的魂魄,却飞到了掷杯山庄,附在左明珠的身上?
这样的事,如果有谁在一天前对楚留香提起,打死他都不会相信的。
但是现在,他蹲在厢房的屋顶上,看着院子里里外外张结的白幡与搭起的灵棚,却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亲眼看一看。看看施茵的卧房,是否像左明珠说的那样,更要看看施家这过世的人,究竟是不是施茵。
他瞅准了机会,正要往下跳,却听到另一边的院子里传来喧哗声。
一队家丁呼啦啦地跑出院门,砰砰将门关死,然后就团团围在外面。倒像是院中有个三头六臂的妖怪。
楚留香好奇地掠过去,扒在窄窄的院墙顶上,小心地向下张望。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中,有一个看上去已四十出头,另一个年轻些,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两个人都穿着素色的衣服。那个年纪大的正在不停地踢打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年轻的就在旁边看着。
另一个男人却穿着身大红袍子,上面还带着金线绣花。只可惜这本来华丽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又松又垮,连带子也没系,两只袖子都挽到胳膊肘上,袍子底下是条肥大的紫裤子。
按说施家既然在办丧事,这人穿得这么鲜艳,实在算得无礼。
然而他还不肯安静,在旁边又是跳脚,又是鼓掌,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像十几岁的孩童,但他连胡子都有些花白了。
这竟是个年纪不小的傻子。
那打人的女人却一眼也不看他,一边狠狠地踹着地上的人,一边咬牙道:“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不要脸的贱人!我索xing打死了你,给茵儿偿命!”
那傻子也鼓掌道:“打死他!打死他!”
于是那女人的拳脚就落得更密、更狠。
地上的人似已被打得没了力气,连闪避也不闪,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两只手臂护在脸前。
楚留香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一般人挨打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护住身体的要害,而这个人却似乎把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同时他也看出,这人多半不会武功。如果再打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死。
楚留香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打死,不管这个人有什么错。
就在他又想往下跳的时候,那女人也停了手,重重地喘着气,也不知是累还是怒。
她盯着那地上的人道:“你这样的东西,也敢来勾引我的茵儿,还害得她……害得她……”
旁边那年轻的女人也道:“姑娘和我兄弟早有婚约,偏有这不自量力的东西,来横cha一脚,姑娘的命就是他害的!”
楚留香突然知道这两个女人是谁了。
年纪大的一个,应该是这施家庄的女主人,施孝廉畏之如虎的花金弓,而那年轻些的,则是她的儿媳妇,也就是薛衣人的女儿了。
只是那穿红衣的傻子又是谁呢?
照花金弓所说,地上那人正是施茵秘密的qíng人,这种败坏家风的事,花金弓绝对不会想让外人知道。
所以那些家丁才全都撤出了院子,在门外守着。
然而这傻子却留下了。看花金弓和那薛少奶奶的意思,也都并不在意他。
这实在有些奇怪。
薛少奶奶已走到花金弓身边道:“娘,莫再làng费力气,一掌打死了他,也算给姑娘出气!”
花金弓眼神一凛,道:“好!”
她的手已缓缓提了起来。
但她还未来得及拍出这一掌,一阵疾风便从面前刮过。
那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人,竟蓦地消失了!
◇ ◆ ◇
楚留香背着那个人,几个起落,就掠出了施家庄的围墙。
他并不忧心花金弓会派人追赶,只因他知道,就算他背着个人,也没人能追得上他。
但那人的qíng况却委实让他有些不安。
在提起那人身体的时候,他已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和嘴角边殷红的血迹。
楚留香知道,花金弓不会手下留qíng。而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哪怕花金弓只用上三成力,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那人还是一动都不动,过了很久,楚留香才察觉,后颈上有他微细的呼吸。
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回到掷杯山庄时,楚留香觉得有些尴尬。自己非但没有打听清楚施茵的消息,还带回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但他还是一刻都没有耽搁地去找到张简斋,请他为那人诊治,又帮着上药裹伤。一直忙了大半夜,才回去打了个盹。
次日一早,他就去找左轻侯。
“我听说你带回个人,治了半夜。”左轻侯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突然笑得有些神秘:“二哥,你认识施姑娘么?”
左轻侯皱眉道:“认识倒是认识,但那是小姑娘十岁的时候,我去给她过生日,又跟那母老虎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再也没见过。”
楚留香故意顿了顿,才道:“那她和人有私qíng的事,你也不知道了?”
“私qíng?”左轻侯的眉梢猛地一跳,“你怎么听说的?她不是许给薛衣人的儿子了么?”
楚留香点点头:“不错。那么你说……”他慢吞吞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神qíng简直像偷了jī的狐狸,“你说她若见了她的qíng人,会是什么反应?”
◇ ◆ ◇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也照亮了chuáng上人的脸。
这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宛如美玉般洁白光润,轮廓清晰得就像妙手雕刻出来的。
就算因为病痛,这张脸显得分外苍白和孱弱,而且那双眼睛也紧紧地闭着,难以看出是否有着秋水般的双眸,但这张脸仍然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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