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薛宝宝的轻功竟也了得,几个起落,已出了施家庄的院墙。后面还传来花金弓的怒骂呼喝声,但已越来越远。
薛宝宝一边跑一边摇晃着大网,自己笑道:“追不上了!她们追不上了!嘿嘿……想跟我抢?大鱼是我的,就得陪我玩!”
楚留香被他晃得头昏眼花,听他一直管自己叫大鱼,也不敢搭话。谁知薛宝宝倒盯上了他,抖了抖手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抖,楚留香自然也跟着抖,喘了半天气才道:“我叫楚留香。我知道你叫薛笑人,还叫薛宝宝,你喜欢叫薛宝宝,不喜欢叫薛笑人。”
薛宝宝嘿嘿一笑,站住脚把他放在地上,蹲下身看着他道:“你这人倒挺聪明的。楚留香,楚留香……这个名字马马虎虎,没有我的名字好听!”
楚留香现在哪敢招惹他,立刻道:“是,是,薛宝宝这名字最好听了,你一定是个乖宝宝!”
薛宝宝果然乐得咧开了嘴,道:“你这个人真不错,比我大哥好太多了!他非要说我叫薛笑人,还说我已经四十九岁了,真是可笑!”
楚留香道:“可笑!你看上去明明四岁都不到,怎么可能有四十九岁!”
薛宝宝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大声笑道:“好,好!我跟你jiāo朋友,你天天陪我玩!”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要我陪你玩,你得先把我的xué道解开呀!”
薛宝宝的头却摇得像拨làng鼓一般,嘟着嘴道:“不行,一解开xué道你就跑了。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还是这样玩就好。”
说着他又提起那张网,揽在手中转了几个圈,叫道:“大风车,呼啦啦!呼啦啦!”
楚留香立刻觉得天旋地转,不单是被转的,也是被气的。他简直不知道这傻子还要拿自己怎么样。
突然之间,他就被猛地摔回了地上。这一次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半天都没醒过神来。
薛宝宝在一旁拍手道:“我们来玩一个‘摔死鱼’的游戏!你猜猜,大鱼要什么时候才能被摔死?”
楚留香这回真的担忧起来。这傻子说的话半真半假,下手却没有留qíng,天晓得他会不会把自己活活摔死!
只见薛宝宝又伸手下来,那张擦着粉的脸上满是笑容,眼中却流露出狠毒的光。
楚留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蓦地叫道:“等一等!”
薛宝宝愣了一下,道:“你要gān什么?”
楚留香道:“这个……玩游戏也要讲规则,你不讲规则,就是耍赖皮!”
薛宝宝挠头道:“什么规则?”
楚留香道:“这个游戏不是你这样玩的。应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得出,我就让你摔一下,若答不出,你就让我摔一下,这才公平。”
薛宝宝傻在那里,也不知听懂没听懂,过了一阵道:“你快问,快问!我最喜欢回答问题了!”
楚留香咳嗽一声道:“你看,天上有很多星星。”
薛宝宝果然依言抬头,拍手笑道:“真的!有很多星星,数也数不清!”
楚留香道:“数得清的。”
薛宝宝道:“数得清?你数过?”
楚留香道:“我数过了。所以我问你,你能数出天上的星星到底有多少么?你若答对了,我就让你摔。”
薛宝宝把胸脯拍得山一样响,道:“这还不容易!你能数清,我就能数清!”他仰起头,当真一、二、三地数了起来。
楚留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方才看到薛宝宝那凌厉的眼神,他几乎要认为这人只是在装傻。
如果薛宝宝在装傻,那他就是真的打算要楚留香的命。
幸好他是真傻。一个真傻的人才会去数天上的星星。
楚留香躺在那里,运功冲着被封住的xué道。他知道这事急不得,但又不得不急。只因他不知薛宝宝何时会失去耐心,又来找自己的麻烦。
他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这样安静的野外,这样晴朗的天气,这样繁星璀璨的夜晚,本该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欣赏这美丽的星空的,我却在这里苦苦冲着xué道!”
一念及此,楚留香便油然想起了花满楼。
他的朋友、知己、兄弟,也是恋人。
他们已分别了三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楚留香一直没能打听到他的行踪,就好像这个人已从江湖中消失了。
然而,楚留香还记得,花满楼曾经答应过自己,要让江湖中都知道他的名字,要成为配得上楚留香的人,然后再回来。他决不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楚留香相信,花满楼一定在什么地方努力着,以他自己的方式。楚留香并不是很急,因为他自己也知道,短短的三个月,并不足以做出什么成就。
但在这三个月中,楚留香也没有一天不尝到相思的滋味。这个风流潇洒的盗帅,纵横花丛的làng子,还是第一次知道,思念一个人是如此刻骨的感受。
他并不想gān涉花满楼,只是想知道,花满楼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此刻,他是已睡了,还是正趁着宁静的夜晚出来走走?
走到这同一片星空之下。
楚留香这样想着,真气已在体内循环流转开来。俗话说“yù速则不达”,他之前太过着意聚集真气,冲xué又太急,反而不得其法。然而这时,他却觉得手足渐渐可以活动,身体也松快了许多。
薛宝宝却在此时发出一声大笑,跳着脚道:“我数清了!我数清了!一共是一万六千二百零一个!”他一边叫一边来抓楚留香,口中兀自重复着,“我数清了!我数清了!”
楚留香连忙叫道:“你数的不对!应该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你数错了,你输了!”
薛宝宝怔了怔,不依道:“谁说我数错了!明明是你数错了!你赖皮,你赖皮!”
说着,他五指如钩,抓向楚留香的胸口。这一抓风声凌厉,竟用上了内力。
楚留香连忙一缩身,向旁边滚了开去。他来不及站起,更来不及解开这张网,只能拼命在地上滚着,闪避薛宝宝那猛烈的攻势。
他已发现,这个傻子所使的,是正宗七十二路大擒拿手,而且造诣不凡,的是高手。
在这高手发疯一般的进攻之下,他只怕再也撑不过十招。
薛宝宝的眼中,又闪出了那种yīn狠毒辣的神色。他冷冷笑道:“你跑不掉了!”
“等一等!”
这句话简直像一道救命的符咒,薛宝宝顿时停了手,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楚留香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一个二十出头、一身素白衣衫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叫道:“二叔,你又在gān什么了?”
薛宝宝撅着嘴道:“这条网里的大鱼,他是个坏蛋!我要他陪我玩,他不肯,还骗我!你说我该不该打死他?”
那青年看都没看楚留香一眼,就一把揽住了薛宝宝的手臂,点头道:“他是坏蛋,咱们不理他!他想跟咱们玩,咱们还不玩哩!”
薛宝宝立刻开心起来,拍手笑道:“你说得对,咱们不跟他玩!你陪我玩!”
那青年摇头道:“二叔,我爹爹叫你到施家gān什么来着?你怎么能跑出来?”
楚留香正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从网里钻出来,听到这话就愣了一下。
原来这个青年,就是薛衣人的独子,薛宝宝的亲侄儿,也是施茵的未婚夫,薛斌。
看他身上穿着素服,大约也是到施家去,吊唁他未过门的妻子。
楚留香想起左明珠提到薛斌时的神态,不由伸手搔了搔鼻梁。
既然左明珠只是左明珠,不是施茵,她为什么会口口声声提起这个仇人家的儿子?她假扮成施茵,是不是为了薛斌?
楚留香正沉思着,忽听薛宝宝大叫道:“你跟薛衣人一样,都是大坏蛋,我不跟你们玩!”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消失,也不知是往哪里跑了。
薛斌咳嗽一声,向楚留香一揖道:“家叔素有心疾,并不是有意要伤人。得罪兄台之处,还请勿怪。”
楚留香一边还礼,一边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青年,怎么也想像不出,他竟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儿子。
薛斌又道:“在下薛斌,和施家庄的施小姐曾有婚姻之约,所以前往吊祭。却不知兄台为何会到施家,又为何被金弓夫人追杀?”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暗有些佩服。这青年看上去温文有礼,说话也十分客气,但已不动声色地开始了探问。
他显然先到过施家庄,听花金弓她们说了事qíng经过,就连忙追出来。而花金弓是不会说楚留香一句好话的。
然而薛斌的神qíng还是那么轻松自如,甚至带着些关切,不由人不回答他的话。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去施家庄,是想找一个人。”
薛斌道:“找什么人?”
楚留香道:“就是令尊,薛衣人前辈。”
薛斌那含笑有礼的脸上,终于也出现了惊讶的神色,沉吟半天方道:“你……兄台要见家父,为何会去施家庄?”
楚留香道:“只因我听说薛二老爷和公子都要前往施家吊唁。我与令尊素不相识,想烦请二位代为引见。”
他说这话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但薛斌和他自己都清楚得很,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楚留香若事先知道薛宝宝在施家庄,就不会被他擒住,还险些遭了他的毒手。
而且,既然他同样不认识薛宝宝和薛斌,就谈不上代为引见。这和他直接上门去找薛衣人并没有不同。
薛斌却再次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兄台随我回庄上吧。”
楚留香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笑道:“这个时辰,不会打扰令尊休息么?”
薛斌淡淡笑道:“得知兄台这般英才俊彦来访,家父必定赤足相迎。”
◇ ◆ ◇
薛衣人这个名字,楚留香自少年时便已听过。
只因薛衣人成名已近四十年,比楚留香的年龄还要大。如果说在花满楼的心目中,楚留香是这武林中的传奇,那么楚留香心目中的传奇,就是薛衣人。
但是,楚留香还从未见过这个“传奇”。
自从薛衣人取得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登上了武林的巅峰后,他就鲜少出现在江湖之上。虽未封剑归隐,但已深居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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